Saturday, June 08, 2002

[新加坡] 赤道上的豐盈綠洲


就如同多數的亞洲國家一般,新加坡近二世紀歷經了亙古以來最激烈的人文景觀變化。從一八一九年英人萊佛士登陸,將新加坡納入殖民地版圖,及至二十世紀日人佔領,戰後未久,新加坡併入又自馬來西亞獨立建國。再加上島上多種族的住民:華人、馬來人、印度人,可以想見其文化景觀的複雜性。

自然,受英人統治許久一段時間,新加坡擁有很強的英屬殖民地性格,這性格,不僅表現在許許多多的建築風格、都市規劃,更展現在整體國家的呼吸與運作、國際金融與自由貿易。與香港一般,在城市景觀上,新加坡有很強的極至資本主義色彩-高聳入天的摩天大樓天際線、日日夜夜貨輪進出頻繁的國際海港。新加坡與香港,亞洲四小龍中國民所得居首的兩地,同樣地小民眾、同樣是週遭東南亞國家經濟國際化的典範,一是東方之珠,一亙守東方直布羅陀,儼然是英人遺留在亞洲的兩個孿生姊妹。

然則把距離拉近、把眼光駐留稍久,兩者的不同便要漸漸呈現。



香港是純粹的資本主義大城,不管是維多利亞港旁的參天建築,或是九龍、尖沙嘴,張牙舞爪的市招、穿梭於兩側高樓間窄小的馬路上的雙層巴士,香港的建築與氣味,毋寧是相當具有生命力與野性的,那是視資本主義物慾橫流為理所當然的特殊景緻。新加坡便不同,一出樟宜機場,坐上嶄新的捷運,沿途,兩側高聳的住宅屋舍高度相仿、油漆簇新,除了整齊、還是整齊。有一陣子,你會以為自己掉入了某個建商的樣品屋群模型世界中,簡直是桃花源記中“屋舍儼然”之極至。這樣的屋舍映在眼簾一路進入市區,你會從讚嘆逐漸慢慢轉為驚懼,或是毛骨悚然-是什麼樣的力量,可以讓建築風格如此一致?讓原來可能在土地上的景致與古老屋舍完全消失而變成美麗有序的公園街道、變成一棟棟高聳、連方向都完全一致的大型公寓建築,讓許許多多的新加坡人民安身立命在每一個看似一模一樣的家舍中?

不知為何,“人民公社”一詞突然就蹦入我的腦際。

才突然想起:在民主自由與獨裁統治的光譜上,新加坡站的位置與香港是不同的。幾年前龍應台小姐發表的一篇“還好我不是新加坡人”文章,就引起了台星兩地的熱烈討論。我完全沒有評斷是非之意,不過乍見新加坡的景觀、看到華人世界中另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委實令我十分好奇與驚異。


可以確定的是,在失去了不可名狀的什麼的同時,新加坡人也獲得了一定程度的城市景觀與生活水平,以物質角度而言,至少,新加坡是相當接近、甚至已進入已開發國家之林的。

再一次,我對人類社會的多樣性不禁感到讚嘆。

除此以外,這個政府,其實明顯可看出是相當認真與用心治國的。短短幾十年,新加坡政府以精緻耕作方式將小小的新加坡島細加治理,反映在公共建設、法令規章、國家願景,無一不綿密細瑣,絲線織作蔚然成網。早將當年的老大哥馬來西亞遠遠拋在身後。或者是,乘船自新加坡至船程幾十分鐘餘的印尼民丹島,你會發現自己自樣品世界中又回到了漁牧世紀。

另一個與其他華人地區的顯著不同,在新加坡,華人雖佔多數,其實只有七成餘,餘下的,還有分居二、三位的馬來人與印度人,以及許許多多的外來西方人口。在捷運上,各色人種看著英文報、中文報,交談以各式語言,尤其是腔調極重的新加坡式英文(Singlish)。月台上、車廂內,所有標示分別以英語、華語、馬來語、印度語標示。在萊佛士酒店的Long Bar及週遭的露天餐廳酒吧,則多被白種人所佔領。中國城內有印度廟與清真寺,印度區內猶有教堂與華人商店。就人種的雜沓而言,新加坡,是遠遠、遠遠較台北更國際化的。

也不盡然是好處,我很難想像,在一個華人居多的社會裡,這個國家的官方語言,竟然是馬來語(當然是當初未獨立時便已制定),國歌亦是以馬來語演唱。我在旅館的電視裡,看不到幾個馬來語節目,反而盡是英語、華語,尤其進口自台灣的節目。我相信,在我短短幾天尚未見到的某處,什麼樣的問題隱隱約約存在著。


另一個特異的景觀,在南端著名的聖淘沙遊樂區,我坐在運自印尼的白色細沙鋪成的人工沙灘上,看著許多新加坡人在不甚柔軟的沙灘上打著排球。不遠的旁邊,正展出尼羅文化沙雕展,人面獅身像坐看前側同樣是人工種植的棕櫚樹。目光轉向海上延伸而去,不過一浬之遙,許多貨櫃輪正準備進出繁忙的新加坡港,我一方面讚嘆,一方面不禁要想:這真是世界上看來最繁忙、最不悠閒的沙灘了…

離開新加坡的前一夜,我到了名聞遐邇的Night Safari夜間動物園,創意十足的教育加商業演出,我在煞似侏儸紀公園的遊園車中,一邊聽著解說員絲絲入扣的解說,一邊觀看這些熱帶地區的諸多展示動物們。我想,儘管正反兩造爭議許多,畢竟喜歡的人就會留下,不喜歡的人選擇離開。但是至少,新加坡恐怕是地球赤道上最豐盈的一片綠洲吧!

Saturday, May 04, 2002

[柬埔寨] 柬埔寨劄記


古國與小孩

在吳哥窟的古廟群裡穿梭,其建築之雄偉、開闊,自然叫人目眩。尤其撫觸著千餘年前建成的古剎,遙想一代古國之當年可能種種,往往,你會對生命突然有了不可名狀的感慨﹔熱帶驕陽打在神殿所產生的陰影似乎也因之特別濃重,你閉上眼,彷彿與石壁上的浮雕人物打了照面,那些神話故事中的巨蛇獸群在陸上、在海中翻騰狺狺,嘈雜人聲像碩大的黑斗篷兜頭將你罩住,你掙扎著翻出頭,人聲漸散、漸遠,然而所謂第四空間之時間,卻似乎突然具像、乍然顯影。

豈料一出石廟,才是真正的震撼-一群當地約莫兩三歲的小孩圍攏過來,拿著明信片、小紀念品等什物,用天真的童音、略不標準的英語,向你說著:One dollar! One dollar! 你看看這些可愛的臉龐,極度不忍,卻愛莫能助。你走著,他們跟著,然後大人也出現了,這回賣的是飲料、是二美元一件的T恤…


被時間遺忘、把時間遺忘

不待在吳哥窟所在的暹粒,也離開了現為首都的金邊大城。首先迎迓你的,泰半是自法國殖民時期遺留下的坑坑洞洞的柏油路,兩城之間通常也就此一條道路,因此,整個五六小時的路程完全沒有交通號誌燈,沒有斑馬線、十字路。若是你拐離了這條二線大道,那麼,無庸置疑,恭喜進入黃沙漫漫、千百年來未曾稍變的道路。二側或是看來極為粗作的農田、或是一間間獨棟但絕對不是豪華別墅的木製高腳屋。因房屋架高而空出的一樓,標準配備是一供休息小寐或是聊天的大木桌,懸於柱頭的吊床總見有人舒適安臥,旁邊是些簡易工具、雜物。沒有供電,自然也無現代化電器用品﹔河床因是旱季而乾涸,得好多戶人家共享一地下水源。


下得車來,當地小孩高興跑來向你說Hello,不畏生,面對鏡頭甚是開心。大人們在一側朗朗笑著,仍舊忙著自己的工務農事。

傷痕

這個國家最大的傷痕,恐怕是赤柬時期類似中國文化大革命的屠殺人民行動。波布政權為消泯階級,格殺知識份子,拆散家庭、禁絕宗教,建立共產主義式極權經濟。因此之故,也因為醫藥甚不發達,平均國民壽命不到五十歲﹔其中,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又佔了人口總數之一半。

平均國民年所得僅有數百美元,困苦的生活逼得幼童們多因沉重家計不得不放棄教育投入生產,仰望明日,總覺得時間還在繼續遺忘自己。

走在金邊市的毛澤東大道上,看著許許多多的中文店招,你會覺得好熟悉卻很陌生。

某些地方,你會突然看見筆直寬敞、新鋪的柏油道路,或者是設計新穎的跨河大橋。多半是他國外援,尤其日本。與中國的情況相同,日本視為援外,在柬埔寨卻視之為賠償。但不管如何,此對當地人民生活的改善助益是無庸置疑的,只是往往下了大橋,突然接上的黃沙大道或者貧破房舍讓你覺得落差過大。


吳哥古廟與中央市場

這幾年來政治稍微安定,從世界各地湧進無數觀光客,只為一見列名世界七大奇景的吳哥廟群,觀光收入成了柬國境內最重要的產業。我到訪的當日正巧為當地新年,柬國人民如同朝聖般地自全國各地湧入古廟。人海洶湧,只見階梯上、樓柱間,及殘破的遺址圍牆前後上下,湧滿了人。我不禁有點擔心:這樣,吳哥廟群還有下一個一千年嗎?儘管我也是破壞古蹟一定程度的幫兇。

我的Lonely Planet說位於金邊的中央市場為法人所設計建造,並為當時東南亞最大的圓頂式建築、氣勢磅然。只是如今一片壅塞凌亂、對於建築物似乎只見破壞、不見維護。

很難不殘忍地想到:如果法人繼續在此,柬埔寨人的生活會不會比現在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