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25, 2003

[奧地利] 馬可波羅與杜蘭朵公主


※ 馬可波羅與肥龍

十三世紀威尼斯人馬可波羅東遊中國,任官十七載,歷遊無數並獲元世祖派任出使緬甸。所聞甚豐而得的那本「東方見聞錄」,恰如一顆原子重彈,震撼西方世界,其輻射餘塵影響歐洲數百年,既影響亦激發了更後來的許多人類近代史。葡萄牙人不孜不倦的海路東尋,西班牙、荷蘭、英法等國的前仆後繼,以及許許多多義大利及中亞的通商者,讓東西世界的龐大壁壘開始有了被鑿開的可能。

陸路鑿開了、海路發現了,然而距離過遙,東西方原本就不小的差異繼續被模糊與無知放大扭曲。

好長一段時間,東方文明是歐洲世界最”in”的東西,各國皇室爭相在皇宮中、豪宅內闢設”中國廳”,廳中飾以運自遙遠東方的陶瓷器皿,牆邊及天花板,密密匝匝毫不留白畫滿了仿中國山水花鳥的彩畫;或是一座座想像中”中國式”的Pavilion在庭院中花園裡增生矗立。這些建築,時至今日仍可在丹麥、英國、瑞典、葡萄牙、奧地利、斯洛伐克、德國等國見到,憑傳說與想像而建的中國式建築在東方人眼裡看來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那是飛不動的簷、是振不動翅的類凰的鳥禽、肥大的龍只噴火不逐珠,那是異國風十足但卻不存在的國度,相當程度上,可能也正巧是東方人對西方世界的天真想像。



※ 杜蘭朵公主與微笑之境

先後創作於廿世紀初的普契尼(Puccini)歌劇「杜蘭朵公主」(Turandot)與Franz Lechar之輕歌劇「微笑之國」(Das Land des Laechelns)都觸及了東方背景,卻又不約而同印證了東西交流幾百年後到了二十世紀,陌生與誤解仍然未曾稍釋。

「杜」劇以中國為背景,場景就設在紫禁城前,猜出三個謎題可取得公主歸的故事已然家喻戶曉。只是我總有這個故事背景放在非中國的某個地方(如中亞如南歐)可能會更適切與具說服力的感覺。「杜」劇源出西方,呈現了彼時西人對東方的了解與想像,即使演的是在東方中國的故事,以我身為華人文化圈長成的人來看,也很覺得有異國風。究竟問題在哪裡?

各式的簡介裡,不忘提及中國民謠「茉莉花」被普契尼運用做為劇中某段過場音樂及之後反覆提及的旋律,怎麼還是拉近不了我與此劇的距離?

看過的幾個版本,就場景、就服裝舞蹈、就音樂與人物性格,怎麼樣都印證了這是誤置於紫禁城前的西劇。

出生於匈牙利的Franz Lechar(1870-1948)所創作的輕歌劇「微笑之國」(Das Land des Laechelns, 1929)講的是個東西之戀的故事。在維也納的賽馬會場上,伯爵之女麗莎深深被遠自中國而來作客的太子所吸引,短短一段時間兩人發展出如膠似漆的感情。無奈太子突然接獲通知需要立即返國,深陷愛河的麗莎決定追隨太子東去遙遠的中國。一位西方女子在中國,儘管愛再濃密,面對龐大的傳統壓力及迥異於彼時西方的妻妾文化,幸福之感逐日淡化潰散,爭紛日多,麗莎開始有了逃回奧地利的念頭…


二個半小時的劇本,當然不能盡善盡美的過場交代,這都好說。只是從中出現的舞蹈、佈景,太子形象之僵硬與死板、那個太監下場前老是要向佛像一鞠躬的舉措,總讓我這位全場唯一的華人感到突梯與荒謬。

不忍,也無從苛責。十七、八世紀來西方世界的「崇中」以及二十世紀以降東方世界的「崇洋」,都是人們想望一更美麗新世界之下的產物。我比較好奇的是,究竟是何時起,「崇中」漸漸給轉化成了「崇西」?是在十九世紀的某年某月、抑或是二十世紀初的某日?

什麼時候,兩個世界才得取得均衡?又在什麼樣的條件下?

※ 廿一世紀的新杜蘭朵

在廿一世紀初,我在近維也納的Burgenland行省觀看露天演出的「杜蘭朵公主」。決定盡量捨棄自己的東方觀點來欣賞這齣戲劇,像是一位朋友說的:「看戲嘛!」果然,觀劇的樂趣提升了不少。

劇場可容納五千人,整個夏天的演出場場爆滿。離維也納好一段距離,下班後開演前可見到長長的一列車陣穿越原野葡園而來。約莫也是豔紫帶朱的夕陽霞輝散盡時,眾人開始入場。座席旁的廣場上滿佈中國味道的佈置裝飾,花轎、燈籠,一片黃紅色彩與墨黑漢字;廣場的中央及兩旁,販賣著各式的西式晚點、紅酒與啤酒:很是一片中西鎔爐。


入座,才發現這露天的布景煞是氣勢,幾座中國式的樓閣想當然爾矗立舞台、石獅拱橋、牌坊蓮花,最末的背景,是一座長長的巨牆,及其上的牆垛城閣。歌劇編制極大,恐怕有上百以上人員參與演出。露天之故,奔馬、火炬無一不生動;繁星在頂,與城上那個人造巨月遙相輝映;雷射光的運用,更見此時此劇之時代精神;搭配一旁的交響樂團,眾演唱男女們的表現被烘托得極有質感。

唱完「公主徹夜未眠」這段,果然現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這麼豪華的佈景,公主當然捨不得入眠…

拍紅了掌,我其實知道,吸引這麼多人前來觀劇,當然不是因為這是齣關於東方中國的歌劇,當然也不是因為那首茉莉花民謠,純粹只是因為這是齣名歌劇,而有太多的人想於夏夜在此消磨一段美好的露天時光,僅此而已。

歌劇最末,全員在舞台上謝幕,四圍施放了七彩的煙火,如星燦宵,室內歌劇沒有的瑰麗結局。

我大大呼吸了一口Burgenland鄉野之氣息,胸廓遼暢。

捨下文化之重,有時讓生活過得舉重若輕。是逃避還是靈活?我在滿天煙火下想著。

Wednesday, December 17, 2003

[奧地利] 那邊的月亮


˙緣山行

在奧地利生活,常讓過慣台灣緊張忙碌生活的我不勝感嘆。

居住的維也納,2002年被國際人力資源顧問公司「William Mercer」指為與瑞士蘇黎世同為全球生活品質最高的城市。先不論指標擷取的客觀與否、過程取樣的適切性,但是維城作為一令人舒適生活的城市應該絕無疑義。

維也納公共建設完善,地鐵、電車、公車網、河運、公路俱甚發達;城內維繕完美的古建物處處、公園林立、環城道上的梧桐與楓樹為市容憑添綠意美景,在維也納城散步,悠閒自適不能再過;城內的飲水來自高山溶雪,冰涼沁人,不經燒煮就可飲用;而四季不盡的各式活動節慶,提供了當地人與旅人一個重要的調劑與精神鼓舞、一個物質與精神契合的可能;城裡人比起鄉村間可能稍微冷漠,但是見面、用餐與購物的招呼禮數絕對勝於號稱禮儀之邦的華人聚居諸地;更重要的,維也納為處東西歐要衝,文化衝擊匯流,作為亙居東西間的門戶,生活的可能與多樣性又就更之多元。


走出大城,奧地利的鄉野就更為迷人了。即使在假日、即使景致再美,都不致發生像台灣處處擁擠不堪的生活品質,總是讓我稱羨不已。緣山行,我從國境的東邊走到北邊,從北邊往西往南,復而向東北翻山越嶺回到東境,那種長時間美景俯拾皆是的悸動,實在太強、太強。


我不知道奧國人民如何做到,但是人民生活與自然景觀的契合性總是那麼完美無瑕。太多自然人文景觀的妥加維護、不濫開發,叫人由衷感動。

或是各個小鄉鎮間自己辦的小型啤酒節、或是各式的農事活動節慶,看著奧國人民老老少少歡欣鼓舞的模樣、看著傳統服裝樂器舞蹈那麼普及地被保存著,境界之高,很接近桃源之境。

這個物質精神俱美的境界,講了幾千年的華人世界,竟然猶不可尋。

我在冰河區撫觸冰藍色河道的美麗切面;我在翠綠山頂的明澈湖畔浸水閒懶;我在幾個僻遠農莊居處過夜,在靜謐的大地裡仰望滿天繁星,總是感動恆常。

˙德國、德國

身為台灣的人民,很能對廿一世紀的奧地利感到心有戚戚。

奧匈帝國在二十世紀初自世界舞台殞落,國力的迅速衰微,讓奧國人民得在劇變的環境中調整自適,重新出發;同樣的,聯合國創始會員國之一的中華民國在二次大戰後不斷地在全球政治舞台邊緣化不知伊於胡底,人民自高處重摔而下的悽楚之感還甚奧國人民。

奧國緊鄰同文近同種的德國,就人口、就總體政治實力,都遠遜於德國,偏偏那不久前的奧匈大國殘魂縈之未去,兩國在諸多方面的對壘只能顯得悲劇味十足,奧國再怎麼小而美,許多政經文化角力只能落居下風,普魯士的陰影籠罩整國揮之不去;對戰風車的戲碼,在兩岸也是上演熱烈,兩個個體間的懸殊對峙較奧德競爭更俱張力。


九五年加入歐盟,奧地利面對歐盟政府內德文「書同文」的壓力,又是一番內外躂伐。德、奧雖然都以德語為母語,但許多字辭用法已經迥異,不只對同一事物常有不同稱呼,更有指涉不同事物的同一單字。為求統一,歐盟要求字彙上的純化一統,理所當然,人口僅達德國十分之一的奧國配合修改處居多,政治凌駕生活,讓許多奧地利人不敢茍同,對政府的決策堅不配合。

聽到奧國朋友對於德國龐大勢力的抱怨,我總能心領神會,然後反餽一個在亞洲的德奧之爭的「擴大版」故事,然後大家一起不勝唏噓。

另一個與台灣相彷的經驗:奧地利人向歐洲以外的他國人民自我介紹來自Austria奧地利,十有八九的反應是對方拉長了音的恍然大悟 ---- Australia澳洲!Kangaroo 袋鼠!因之寄往奧地利的明信片,頂好在地址的最末加上Europe歐洲,免得明信片愈飛愈遠落到大洋洲裡的澳大利亞。這情形就好似台灣老被與拼音相近的泰國混為一談。長出外的國人大概多有此經驗,像是在瑞典時,曾有同事好意說要帶我去家「台灣」餐廳解讒,到了後才發現是家不折不扣的泰國餐聽,著實欲哭無淚。

奧國的國際知名度低,讓不可一世的「奧匈帝國」的遺臣子民極為不適,不止一個奧地利友人向我訴說「當年」強大的帝國也如四處侵略的英法諸國在如今近印度處佔有一小島為殖民地;或是即便在廿一世紀今日,南極洲的某處仍以奧國皇帝法蘭茲約瑟夫Franz Josef I為名云云。

政治上的失落感,總能很快拉近我與奧地利人間的距離。

不過,話雖如此,終究奧地利是已開發國家,國民所得多出台灣一倍有餘,民生優渥、生活元素不虞匱乏;終究,德奧政治情勢遠較台海兩岸更為單純;終究,德奧工業化革命的歷程較長、教育改革較為悠久。在奧地利的生活、觀奧地利的月亮,總還是比台灣多了許悠閒、雅致,散發了柔和暖人的自適之光。


˙刻板印象

較之南歐諸國,德奧人民常被認為孤傲不友善,記得某回在往佛羅倫斯的火車上就遇到一群年輕義大利高中生對於奧地利人「無趣」的抱怨。後來在雜誌上看到有個關於歐洲諸國對於彼此刻板印象的報導,在奧地利那欄,寫著「跟德國人沒什麼兩樣,只是比較友善一些」。至於德國人怎麼樣,可以想見二次大戰飽受德國侵略之苦的歐洲諸國言無好言。

二次大戰奧地利與德國淵源太深,儘管本身也是受害國,沒有多少人對她有太深的同情。首先,赫赫有名的阿道夫˙希特勒出身奧地利,在德國得勢返國,順理成章奧地利被納入成了大戰時的魔牙之一;其次,大戰間有不少奧地利人乃出於自願或迎接、或幫助,投靠納粹陣營,此舉引起世人的諸多不滿,造成了戰後撇不清的責任歸屬與道德撻伐。奧地利乃戰敗國,同時又是受害國。

時至今日,奧地利人半自嘲地自稱全世界最懂行銷包裝的國家,因許多世人皆認為出生奧地利的希特勒為德國人,而出生德國波昂的貝多芬為奧地利人。

我個人的感覺,奧地利人倒不致刻板無趣,但不若義大利人那麼容易打成一片倒是真的。奧地利人,是個受了好教養的、束縛較重的小王子,與王子交友,得先互相作揖、討論正事如政治運動藝術書畫,然後漸漸的,王子會卸下皇冠、褪去皇鞋,與你在草坪上閒談聊天,再過好一陣,你們才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旦進入了這個境界,這個朋友可能就是一生一世、深交不渝。

奧地利保守的政治勢力與教會約莫也對奧地利人的特性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奧地利人,從來都不是那種大開大闔的人,各種開放政策向來走在西、北歐諸國之後,施行時的反彈聲浪也都特別大。


今年(2003)被戲稱是奧地利的罷工之年,原因是過去十幾年從無罷工經驗的奧地利,一年下來發生了好幾次的罷工。罷工的原因有的是因為退休金制度的修改、也有鐵路局規章改變引發的霸駛,動作之大、影響之深,是奧地利數年來僅見。友人戲稱,奧地利人壓抑過久,得利用這次大爆發機會好好「改變形象」。果真如此,可能奧地利還得多派些人到法、英學習,我開玩笑地說!

˙種族

如果說平靜的奧地利在可見的將來可能會有稍大的波瀾,其原因,可能不脫種族的差異。與德國相同,奧地利人在二次戰後引進了大量的土耳其裔勞工,這批勞工在奧國的戰後重建上居功厥偉,但是人種之別與宗教之別都使土耳其人特別難以融入奧國社會。在維也納,甚至還有許多不懂德語的第一代或第二代土裔人民;土耳其人開的商店,向來不遵守政府規定的營業時間,繼續營業為幾乎全為土耳其人的客戶服務。

地緣之故,尤其是首都維也納,匯集了東歐各國湧入的人民:南斯拉夫、羅馬尼亞、保加利亞、斯洛伐克、匈牙利、捷克。邊界管制日漸鬆弛,乃至明年更多鄰國加入歐盟,都讓奧地利政府遭遇了愈來愈大的管理壓力。失業率的節節高漲是其一,治安問題的緩步惡化才讓奧國當局頭疼不已,幾個月前來自捷克的一名男子槍殺鄰人後逃亡的新聞連續佔了好幾天新聞版面。

當然奧地利如許多歐洲國家般也有許多的華人。一個奧地利友人對我不好意思地說,在奧地利,無形的社會階層中可粗分三種人:最上層者,是奧地利人、是西歐、北歐及美國移居該國的人,這群人佔居了黨政要職,掌握奧國經濟文化動脈,最是國家中流砥柱;第二層人來自東歐諸國,多半位居社會中下勞工階層,政經實力遠不如前層諸人;最下一層者為來自亞洲以及非洲族裔的人民,除了少數人外,這些人泰半不諳德語,許多甚至是非法移民,尤其最多來自中國大陸,經濟景況不佳,幫派因之生成,而勒索打架的對象,通常也是華人欺負華人、越南人欺負越南人。


我伸了伸舌,應該還有第四種人吧?學生,或者是觀光客。維也納滿城的的日本觀光客歸於何類?

˙Schnitzel & Melange

相較義大利、法國著名的美食,奧地利的飲食的確平淡無味了些,著名的Schnitzel,說穿了不過是多油的炸肉排。生菜沙拉用量遠不如義大利人,反而是各式各樣的香腸火腿叫人目不暇給,再加上各式各樣的馬鈴薯料理,一餐下來,熱量之高難以勝數。奧國人偏又愛吃冰淇淋,長此以來,人近中年鮮有不身材走樣的。

比較值得稱許的,恐怕是其典雅的咖啡館文化。

像樣一點的維也納咖啡館,至少供應十五、二十種以上的各式咖啡,其中最著稱的,當然是與義大利卡布奇諾齊名的混合了熱奶泡的Melange咖啡。喝慣了維也納的Melange,你會對大份量的帶酸味的美式咖啡再難忍受,也莫怪在維也納的Starbucks,除了外國遊人眾多之處的分店之外,無一不是門可羅雀。這裡的咖啡館,所承載的也不只是飲食的功能,社交、談天,咖啡館都是多數人的最佳選擇。憑窗而坐,看著在這個美麗城市來來去去的人車,是種難得的享受。尤其館內羅列各歐洲主要語系報紙,願意的話,可以一坐整個下午沒人趕你使臉色,莫怪早時許多詩人墨客群居此地,激發了多少人文之光。許多的咖啡館裝飾典雅,本身就是個值得細細觀賞的古蹟,定時不定時的現場音樂演奏則提供了飲咖啡時的最美背景之音。


咖啡自十六七世紀隨鄂圖曼土耳其人傳入奧地利,幾百年的生成演變,如今土奧兩國的咖啡各具特色,而喝咖啡,在奧地利甚至進化到了近乎國粹的地步,幾百年前的血腥之戰,總算還有這麼一項正方影響遺存而下。

˙藝術與歷史

奧國儘管史跡處處、建築老舊,事實上歷史不過千年。

奧地利人卻極其珍惜這僅有的一千年歷史。一千年內,帝國生成再殞落,敵人去了又回,幾番淬煉,讓這個國家的文化厚度極為密實。所謂厚度,是累進而上的、是反覆啖芻的,是滲透入市井生活的,而不是如許多歷史更久的國家般是斷裂的、飄緲的與不相干的。這樣的厚度,讓奧地利在建築上、藝術上、音樂上,無一不繼續位居要角。

如今,豐富的歷史藝術資產引來諸多慕名而來的遊人,我且是其中之一。


從Karlsplatz卡爾大教堂經過維也納愛樂長駐的Musikverein音樂協會大樓,沿著Ringstrasse環城大道,在偶過的噠噠馬蹄聲中一路踩著梧桐落葉走向西城,Staatsoper國家歌劇院赫然眼前,再稍稍前行,過了植滿玫瑰的Burggarten綠園,不久即見Hofburg霍夫堡。賞心悅目的一段路程。

轉進Heldenplatz英雄廣場,一輪明月正好昇上霍夫堡的上方,既亮,且圓。

Wednesday, September 24, 2003

[土耳其] Deniz 與 Nail

** Deniz

Deniz是我在維也納認識的土耳其女孩,也是我的第一個伊斯蘭女性友人。

第一次見到Deniz是在課堂上,遲了幾分鐘才找到教室,她氣喘噓噓頻道不是才找了個位置坐下。一開始,Deniz白皙的肌膚及一頭及肩的棕髮與棕色大眼讓人以為她也如多數同學般來自奧地利的鄰近國家,下了課與之攀談,才知道是不折不扣的土耳其人。

與我刻板印象中的保守的伊斯蘭婦女不同,Deniz染髮、偶施脂粉、不帶蒙頭或蒙面的頭巾,穿斜露肩式的緊身T恤、透明肩帶清晰可見,或者穿一件上頭印有幾個中文字「花中夢」的緊身小可愛,外頭再罩件網狀鏤空的白色毛衫。老是遲到,進教室後的一貫動作是忙著把頭上的大耳機拔下,繞著桌椅找空位,音樂的轟隆轟隆聲透過耳機罩響遍教室。


大學時主修英文,現主要從事土英叢書翻譯工作的Deniz,講話時手舞足蹈,密度最高的口頭禪:「Oh! My god!」天天都得聽上好幾回。原本我以為這是基督天主教徒的專用詞,原來她指的是伊斯蘭上帝-阿拉。

Deniz不大與其他歐洲同學說話,上課時也老撿我旁邊的位置坐,需要分組討論,第一個要求要加入我這組。我一度心想何時自己變得這麼有魅力了(哈!),某回下課聊天時才發現土耳其與歐盟國家間之緊張關係,連帶也影響到了Deniz面對其他同學的態度。好幾回,她同我抱怨為了辦個簽證入境奧地利,花了她六個月的時間,找許多保證人、證明自己在幾個銀行有相當的存款是多麼地折人云云。我只能安慰她,在台灣的我們所受到的簽證待遇也是倍盡委屈…

大概是我沒有宗教信仰,再加上東方背景讓Deniz甚為安心,政治上的、宗教上的不平老往我這裡吐,「歐盟是為基督教天主教國家所設的組織,」她不平地說:「其實土耳其人民早就死心了,只剩政府一頭熱!加入歐盟就高官最能得利!」「你能相信嗎?這邊的男女朋友出去竟然女方也得出錢!」

我點點頭,台海兩岸的情勢,比起土耳其與歐盟的關係也是同樣地複雜難解。男女付帳問題,我更是沒敢回答。

我把Deniz與幾個來自美國、愛爾蘭、波蘭、匈牙利的同學一起找出去吃飯,講好了不談政治宗教問題,一頓餐來大夥也挺愉快,事後她也覺得其實不管國籍宗教大家人都不錯,往後上課就不再特別只坐我旁邊,下課後也能夠與其他同學聊天,「My god!」滿場了。

我有些得意,只是遺憾自己的魅力經過這麼幾週就消失了。(一笑!)

八月先行離去回國以前,Deniz與大家一一擁抱握手,抄下她在土耳其的電話及地址給我,循奧式禮儀在我左右頰各親了一下:「到伊斯坦堡時,一定要來找我喔!」

** Nail

從土耳其往塞普勒斯的船上,一個後座的乘客似乎對我手中的北塞地圖很有興趣,頻頻勾過頭來分著看,我把地圖折疊收起時,他說:「I can see the map?」「Sure!」我把地圖遞給他,過了好一會兒,一隻手從兩個椅背間的夾縫中伸過來把地圖放於我旁邊的空位上,約十秒後傳來一聲:「Thank you!」

好慢的一聲謝,我心裡一陣笑。

下了船,顯然我們是透過同一個代理公司買的船票,得搭同一輛接機的小車前往各自的旅館。這回,終於把他看了仔細,高頭大馬一個鬍子臉,壯碩結實,鼻樑上架著一副閃著黃色光芒的大墨鏡,看來不像是一般土耳其人。大鬍子用土耳其語與司機幾哩咕嚕了一通,轉過頭來向我自我介紹:叫做Nail,五歲自土耳其移民至法國,現在里昂擔任化學工程師,每年不工作的三個多月假期,就到世界各地旅遊;今年,他回到自己的故鄉,從東土耳其以西、向南一路行來,有緣千里來到塞普勒斯遇見我。

隔日又碰巧搭同一部車到不遠之外的首府Lefkosa,混熟了,一起去喝土耳其「沙沙咖啡」,用極少的價錢在在地餐館點了極多的土耳其美食。我的好奇心又驅使我開始發問了:為什麼路上有的女人戴頭巾,有的不戴?為什麼有的罩面露眼,有的連眼睛外都矇著薄紗?

Nail看了我一眼,嚴肅地說:「阿拉都在看,」他放下手上的沙沙咖啡,「阿拉喜歡女孩子戴面紗頭巾,覆罩愈多愈表虔誠,他也愈喜歡!」

「阿拉都在看、都知道,我的朋友。」他又緩慢地重複一次。講得我開始擔心那些不戴頭巾婦女的未來是否堪虞。

只是稍後在車上,他開始向我提及在法國時那七個女朋友如何為他爭風吃醋,多少女人即使知道他有女友仍然願意「做小」只求與他一夜狂歡;以及前幾夜在土耳其的安塔亞Antalya,他是如何在舞廳大受歡迎、如何當夜讓招來的女妓頻頻滿足求饒…

我險些噗吃笑了出來,帶點玩笑地說:「阿拉都在看喔!」

他尷尬地一笑:「喝Cha喝Cha!」

Sunday, September 21, 2003

[奧地利] 記憶之夏-我的Prater


夏天過去的時候我在想,如果這一年的夏天沒有Prater,整段夏季的記憶會有多麼不同?那些熱氣縈繞不去的陽光午后我將要何處尋找那些令人終身難忘的慵懶閒散?

Prater是個植滿綠樹的大公園,位於維也納城區東邊,北側緊傍多瑙河主河道,南面多瑙運河。一個Prater,甚至比整個維也納舊城區更大,走也走不遍。旅遊書上撰寫的、多數旅人看到的Prater,可能只是位於地鐵站出口的西側的兒童遊樂園區,及一個亙立百年餘的摩天輪地標。

只稍微往東走,一列寬廣的林蔭大道(Hauptallee)便要直直一眼不盡而去,兩側植滿了美麗的濃密的七葉栗子樹Kastanienbaum;主道以外,另有馬道、人行道,寬廣舒適;再之外,則是森林草皮、綠樹鮮花,沒有車囂、只有偶爾的馬喧。



Hauptallee長達四公里餘,成蔭的綠葉即使在艷陽麗日中也能供給你不盡的涼意。在我眼裡,她可是比商業氣息濃重的香榭麗舍大道迷人許多,是一個太美麗、太令人難以忘懷的女子。

Prater供給維也納人一個極大的綠色空間慢跑、騎單車、滑直排輪、行日光浴、親子嬉戲。每個陽光午后,我實在想像不到還有什麼比在林蔭大道上踩單車,然後歪在濃蔭大七葉樹下的油綠草坪上讀書小憩更愜意的事。

欣賞那些美麗的栗子樹、欣賞陽光自頂穿透樹葉的那種帶綠的金光,心情怎能不愉悅、情緒怎能不高張?


七月底八月初,樹上開始結滿一顆顆的帶刺的栗子果,數日不見,栗子便又大上許多。夏日的日照時間以每日將近二分鐘的速度減少,栗子則反向茁長,一直到了九月初夏季將過,綠葉開始翻黃、成樹的栗子果實漸漸綻開,向大地吐出一粒粒的棕褐果實…

那是吞吐了整個夏季的人們的歡樂情緒所醞釀出的果實!

那是長在我的Prater的美麗大樹的果實,是悸動是記憶是不間斷的歡樂良方,是我的一生中的某個美麗的維也納夏天。

Saturday, September 20, 2003

[埃及] 五個開羅


˙郊區開羅

將近開羅,機長告知金字塔幾十秒後將出現在飛機左下方,機上乘客無一不歪著頭探向左方小小的窗格旁。我的座位在最右方,只能一臉苦瓜望向與眾人相反的方向:我看到的,是開羅郊區密密麻麻擠成一團的建築,幾乎淹沒在一片沙霾之中,如果不是確知下方是個住人的城市,我可能會將之誤認為是百千年前被遺棄的古文明殘垣遺址。

往市區的路上,與方才從上所見的那些建築更為接近了。我一時啞口無言。這些旱地建起的磚式樓房,像是積木般密密匝匝堆滿道路兩旁,建築與建築之間卻似未經規劃:凌亂、狹仄,許多緊鄰房舍的空地看來就像是露天垃圾棄置場,小孩們在其中奔跑嬉戲,某些老人家則躺在滿是黃沙的家門口小寐。

整個開羅人口超過一千萬人,其中不知有多少是屬於赤貧階級,但是看到這些綿延甚長的積木型房舍,我心理大概有了些譜。


某些建築開了窗洞,但是沒上窗架,也就是,這些沙漠周圍的人們住在沒有窗戶、窗玻璃、窗紗門的屋舍中,就不用談冷氣空調這類奢侈品了。許多建築,不知何故甚至長長一道牆完全不開一扇窗,我實在難以想像居住其中的陰暗與無助。

天氣實在燠熱,黃沙漫漫,我陷入了關與不關車窗的掙扎。

˙中心開羅

約莫一百四十年前,曾經留法歸國的埃及統治者Ismail開始以巴黎為藍本,期望塑建一個青出於藍更甚於藍的新開羅。一百四十年後,我站在尼羅河畔的開羅塔上往下眺望,從Kubri 6 October道路邊高聳的希爾頓飯店一路以南:現代公路摩天大樓林立,尼羅河上渡輪緩慢而行,景緻幽幽果然很有塞納河畔的味道。

千萬別下塔!


這麼說吧!全部售往開羅的汽車,實際上都不需要方向燈,反而需要安裝一個每隔十秒就會自動大鳴幾長聲的喇叭。這是我見過交通最混亂的城市!沒有任何人遵守交通規則,路面車道可以是三線、四線、五線或是更多線行駛,一切彈性自在人為;至於行人,更是無處無刻不可隨便穿越馬路,人車爭道簡直白熱化,緊急煞車後的雙方咒罵家常可見。

數不清的次數,我看到開羅人就站在路中對罵起來,謾罵聲淹沒在周遭轟隆轟隆的車聲與喇叭聲中誰也聽不見誰,幾個警察站在附近也沒有想趨前處理的意思。(事實上,稍後在某條小巷內,我看到一個警察偷懶躺在樹下小寐,任著警機車上無線對講機大聲響著。)

莫怪這城市的紅綠燈與斑馬線極少,設了也是白白浪費公帑、沒人理會。

每回回到旅館,第一件事一律是洗臉沖澡,空污情形的嚴重自然就不須再多提。

˙伊斯蘭開羅

開羅的遊人重鎮,恐怕還是這個建於西元七世紀的伊斯蘭開羅區,區內迤邐一路南去直至Citadel的不盡的清真尖塔、充滿了異國風的傳統市集,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該發生的場景。

從市中心區Mubarak車站到伊斯蘭區,從地圖上估量一下可能有兩公里多,我決定捨計程車改採步行,複習一下好久以前在艷陽下於成功嶺行軍的經驗。街道上塞滿卡車、汽車、驢車、及不盡的行人,我甚至連安靜閱讀地圖的一方樹蔭一塊空地也找不到。


與其他行人半推著前行,我決定避開人潮鑽到另一條小巷子。一個站在驢子邊的五六歲左右的小朋友對我叫著:「Photos?」我對他搖了搖手,不是給不給錢的問題,我只確信我不想在自己最灰頭土臉的時候拍照留念。

沿途許多傳統咖啡水煙店,許多著白袍的埃及人就坐在店門口吸著水煙,我依法泡製點了杯喝來似乎是帶沙的肉桂咖啡,只可惜沒把我土耳其的朋友帶來看看杯底淤沙算算命運未來。又抽了兩塊炭石的水煙,覺得腦袋有些暈眩。最後則以滾燙的薄荷紅茶醒腦,我又有精力在開羅探遊歷險了!

終於到了Khan al-Khalili市集,一股香料味濃濃撲鼻而來,跟著來的,是許多賣香料、賣衣服、賣各式各樣紀念品的店員:「Where are you from?」「Japan? Korea? Hong Kong?」另一個店員對我大叫:「Tokyo! Tokyo!」

千萬別應嘴,否則旅程就有了一串甩不掉的伴。

與我擦肩而過的,是許多以頭頂著一板貨物的小朋友、是推著推車橫衝直撞的運貨商、托著一盤盤紅茶咖啡的飲料店員,還有在開羅稀鬆平常的手勾手掛大街的男人們、覆頭巾的伊斯蘭婦女們。

永遠處於口渴狀態,我一口氣向果汁攤點了杯現榨的芒果汁及甘蔗汁,總共七點五元新台幣。決定再點一杯要價十台幣的大杯芒果汁!

˙舊開羅(Rhoda Island & Old Cairo)

來舊開羅區看過基督教教堂,才發現在歐洲看到的那些十六七世紀建成的教堂簡直年輕得不像話,Coptic開羅區的教堂動輒建於九百年前、一千年前,甚至那個著名的懸空教堂(Hanging Church)還可上溯至西元四世紀。


同樣,與開羅的任一地方相同,這裡佈滿了全世界密度最高的警察,進入此區的街道設有警察崗哨,巷子的每一個轉角又坐著警察,想要參觀那個猶太教堂Ben Ezra Synagogue,請掏空口袋接受警察盤檢。「有帶刀嗎?」他問。「沒有!」我說,覺得這樣的問答有些愚蠢。

教堂型式與我熟悉的歐式教堂大異其趣,屋內昏黃,多半還留有木製的天花板,光線可自頂透下,光束中有微塵飄揚;祭壇、壁畫風格特殊於我而言其實更像是另一個我未曾見過的宗教。

正巧遇著一個小學老師帶著一群小朋友一一介紹此區教堂,參觀時間長度相仿,每到一個教堂我就與他們打照面一次,老師頻頻喝斥學生們看他,不要看我。我對那老師笑了一下,還是把教堂讓給你們吧,我到旁邊的墓園參觀去了。

發現自己對宗教與人種間的刻板印象,看著墓園中十字架上的阿拉伯文,我總得不適應地不斷提醒自己人種與宗教間的不必然相等。

˙吉薩開羅(Giza)

望著這個人類史上現存最古老的大型建築-The Great Pyramid金字塔,把雙手貼在基垣的大石上,你的感動很難不被那些騎著駱駝的埃及人打斷:「Photos?」或是那些販賣埃及式頭巾的小蜜蜂:「Sir, let me talk to you sir!」甚至,那些守在這裡的白衣警察們看你在拍照也要對你提出這樣的邀約:「Photos? One pound!」(後來才發現這些肩上不帶星的年輕小夥子們是服替代役的觀光警察,在當地人的眼中只是穿警察制服的平民。)


某些地方外面明明寫著「Camera Ticket: XX L.E.」到了門口又被通知不准帶相機,也沒票可買;某些地方名明寫著「No Photos!」後來又說現在法令改了可以拍照。朝令夕改的程度,連我的計程車司機兼導遊也這樣開示我:「這裡是埃及嘛!」

我帶著前兩天在埃及博物館美好的記憶進入Menkaure金字塔參觀,沒看到什麼,只聞見了自退伍後很久沒聞到的軍營中特有的汗酸臭味。

很是失望,不過轉念一想,强闖別人墓穴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當的事,不該有什麼特別奢求。我彷彿聽見那個已逝四千多年的法老王的嘶語:「所有的寶物都讓你們奪到博物館中或是流落世界各地了,你還冀望見到什麼?」

拿起相機欲拍金字塔,一個人騎著駱駝走到我的鏡頭前停住準備在我按下快門後索取一磅小費。我有些不耐地把鏡頭移向遠方另一座金字塔,想起了這幾天來與計程車司機打交道的不愉快經驗。果真,這群人是五千年前光燦文明的法老之後,或者,只是因緣際會移居駐紮此地而得享法老庇蔭的幸運的不相干的人們?

還是轉身去拍照吧!

Friday, September 19, 2003

[北塞普勒斯] 星與月


塞普勒斯島位於地中海東側,為地中海僅次於薩丁尼亞島(Sardinia)及西西里島(Sicily)的第三大島。北距土耳其七十公里,東離敘利亞一百公里,南方則遙望三百二十公里外的埃及,再加上附近許多細碎的希臘島嶼,位於伊斯蘭世界與基督天主教世界的會衝,複雜的地理位置注定要讓此國的歷史動盪不安。

如同西亞或是北非諸國,塞普勒斯早期也都歷經希臘羅馬帝國的統治,信奉的為天主教,直至西元一五七一年鄂圖曼土耳其帝國(Ottoman Empire)擊退當時佔領該島的威尼斯人,方才改朝換代引進伊斯蘭教。十字軍的東征與鄂圖曼大軍的反攻自此成為此區域的歷史事件要角,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兩教人馬還是透過各種不同型式不斷征戰。

十九世紀末,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國勢衰頹,將該島租賃予大英帝國,一次大戰後不久,英國更進一步在洛桑條約(Treaty of Lausanne, 1925)中將塞普勒斯納入其殖民地版圖…

我在前往塞普勒斯的船上閱覽該國歷史,其複雜程度,絲毫不下於二十世紀初的東方中國。放下手中資料環顧四週,船艙內除我以外並無明顯的觀光客,我反而成了眾人觀光好奇的對象,前座的小朋友整趟船程一直不願意將眼光自我的身上移開,大人們從艙道走過時則不忘多看我一眼。我走到甲板上吹吹風呼吸一些地中海的新鮮氣味,船首掛的北塞普勒斯國旗長得跟土耳其國旗極為類似,只不過紅底加上白色的星月圖變成了白底紅圖,上下另加了兩道紅線罷了。

此便牽連到了塞國在二十世紀下半葉的歷史。

塞普勒斯自一九五八年起發生了一連串長達十七年的內戰,主要是境內信奉伊斯蘭教的土耳其裔人民與信奉天主教的希臘裔人民之間的紛爭。這場宗教戰爭,即使在塞普勒斯於一九六O年因蘇黎世條約(Treaty of Zurich)而獲得獨立時亦未獲暫歇。甚至到了一九七四年,內戰演成了外戰,希臘與土耳其紛紛派軍進佔,吵吵打打乃至南北分裂:所有島上伊斯蘭教徒被迫遷至塞島北側,而天主教徒則全移往該島南側,島上一分為二的情形與當年的柏林並無二致,只不過分隔南北塞的,並非意識形態而是宗教與種族。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北塞普勒斯宣布獨立為北塞普勒斯土耳其共和國(Turkish Republic of Northern Cyprus),就此正式與南塞仳離。雖然不獲國際上除土耳其以外任一國家承認,也這麼因此維繫至今。

我在北側Girne登島,憑著土耳其簽證得到了落地簽。入境,覺得自己還像是在土耳其。

陸上是隨處倂掛的土耳其與北塞普勒斯國旗,「土耳其之父」凱墨爾的塑像之密度並不比土耳其低;購物付費,得用土耳其里拉支付;手機被土耳其電信的基地台所涵蓋;電視頻道上盡是來自土耳其的節目;甚至我被告知,如要在旅館收信件,國籍一欄務必請對方寫清是「土耳其」(Mersin 10 – Turkey),而非「北塞普勒斯」。

一九九三年起,土耳其人入境北塞只需要帶土國身分證件,甚至連護照簽證都省了!

北塞現有約二十萬住民,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為伊斯蘭教徒。天主教與伊斯蘭教間的斷裂甚為明顯,隔日我漫步到旅館附近的一個舊天主教墓園,只見墓碑上十字架傾頹處處,而位於墓園中原有的教堂,內部全被掏空僅剩一空殼荒蕪一旁。在首都Lefkosa(南塞普勒斯稱之為Nikosia)的一座大教堂就像是伊斯坦堡的聖索菲亞大教堂般被改裝成了清真寺;而位於Bellapais的一座美麗的天主教修道院則硬是被搗毀遺棄獨留殘垣還向天地。

我不懂兩教教義,只可以想見在南塞普勒斯的舊清真寺恐怕也不會受到太好待遇。

北塞境內軍隊處處,除二十萬住民外還有來自土耳其的軍隊五萬員,感覺像是仍處戒嚴,照片得小心別拍到機場、港口、駐軍等等免得惹上一身麻煩。Lefkosa的兩塞中界,則駐紮有聯合國派駐的維合部隊,同樣,一秀出相機就要遭到驅趕。

北島上觀光客無多,最多的外人,可能是來自前宗主國英國的退休養老人員,就在鄉間置產安養天年,也因此某些以這些人為目標消費群的餐廳會以英鎊定價。

我問一位主動讓我搭便車、長住此地的英國退休老漢:「為什麼要住在北塞普勒斯?」「在這裡,我可以用極低的價錢購地置屋,生活悠閒得很!」他指了指遠方一棟興建中的別墅型建築:「那就是我自己設計、現正興建中的房子。」

似乎,北塞同時仍被英國與土耳其殖民著,我的心底暗想。

南塞普勒斯經濟發展相較北塞好許多,甫於二OO四年五月加入歐盟,四月間南塞人民並在公民統票中拒絕了與北塞的重回一統。改天真該改到南塞瞧瞧,聽聽「那邊說法」。果真歐盟如同是土耳其所言的「基督天主教徒俱樂部」,或者兩塞的發展落差當真過大?

不過至少,在少光害的北塞普勒斯擁有與南塞同樣多的地中海繁星,這是上天給各地人們的絕對平等。雖然旗幟上掛著一星一月,北塞所享的,並不比他國多一或是少一星月!

[土耳其] 在阿蘭雅的七天 - 我的土耳其假期



在土耳其南境地中海畔阿蘭雅的七日,除了一天出遠門跑到Pamukkale外,每天的日記大概都可以這樣撰寫:

清晨五點,在周遭清真寺尖塔上擴音器傳來的喚禱聲中醒來,那拖著長音朗詩似的音調足以令人再次沉沉入眠;七點多第二次醒來,太陽已經爬上清真尖塔,熱力開始緩緩發散,可以繼續在微熱的空氣中賴在床上,或者爬上天台,在無蓋的頂樓觀看馬路上當地人的作息。

整個阿蘭雅的海灘畔都充斥著這樣索價便宜的公寓型旅館,大得可以舉行地板體操運動的客廳、大臥室、大浴室,再加上方向不同可分別避開日照與夕照的大陽台。早餐泰半就在陽台上進行,旅館人員將早餐送上陽台,就著日光、歪在涼椅上,可以很舒適地喝著紅色的不知名的酸甜果汁,看著底層游泳池游泳行日光浴的人們,或者更遠,地中海灘的藍色的風也會過來跟你道聲早。循例,對樓的四樓陽台上有五個德國阿伯,早餐時間後、午餐時間前,總要就著白桌打牌喝啤酒。五樓住的是來自瑞典的二家人,大大的海灘巾曬滿一陽台,四五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女孩們總是最先衝下樓去游泳戲水,留下兩對父母在陽台對他們搖手說哈囉。

稍晚,約莫是瑞典父母也準備下樓去做日光浴、或是一家人準備移師海灘與太陽搏殺前,也是我吃飽喝足下樓去逛大街的時候。


海灘邊的大街上,充斥的是來自德國、奧地利、荷蘭以及斯堪地納維亞地區國家的觀光客,一路長長的大街有無盡的餐廳與紀念品店,餐廳外懸吊著各國小旗幟,看板上,用德文、瑞典文、荷文、丹麥文、英文寫著餐點名稱,價錢一欄則以歐元表示,左右看遍,就是不見土耳其文及土國貨幣里拉。

餐廳外招攬生意的服務人員各個都是語言高手,遠遠就對你喊:「Where are you from, my friend?」一隻手伸長了等著與你握手。見招拆招,如果是德國、奧地利或瑞士人,馬上用流利的德文與你招呼;瑞典文、英文、義大利文甚至是俄羅斯文也難不倒他們,在旁偷偷觀察,你會驚訝於其語言的深度不僅限於日常招呼,以客戶母語與客戶哈啦聊個十來分鐘也是常有的事。所有這些人,都該通通被聘來台灣從事國際貿易工作。

「Where are you from, my friend?」一個侍者笑著一嘴白牙準備與我握手。

「Taiwan!」我說。

「Thailand?」總是這樣的重複。

只有一次例外,旅館門房一次問我:「Where are you from, my friend?」知道來處後興奮地說:「我知道台灣喔!在我的故鄉有很多來自台灣與日本的觀光客!」之後花了十分鐘跟我解釋推銷位於土耳其西側的觀光勝地Cappadocia。


另一個套裝行程的推銷員硬是把我從路邊拉到露天傘下喝一杯熱熱的蘋果茶,「不買沒關係,做個朋友都好啊!」後來果然成了朋友,這位先生精通日語,還是旅遊書Lonely Planet作者在序文感謝過的人,夏天以外的時間,他就在家鄉的東土耳其當起日本自助旅行者的導遊。

寫下Email交給我,「明天再來喝蘋果茶啊!」他說。

想避開大街上僅穿著泳裝來來去去的金髮人們、想多看看土耳其人、多聽聽土耳其文,要得往海灘的反方向走去,愈裡,遊人愈少,可以看到遠處山坡上像是九分般依山而築的房舍。清真寺旁一塊空地,黃土地的兩端各置兩個木框,一群小朋友就著踢起足球來。足球可是土耳其的國民運動,家家戶戶開著的電視,鮮少不是在看足球轉播,去年的世界杯足球賽更得到了讓土耳其人倍感光榮的季軍。

在旁觀看了一陣,我拿起相機準備拍照,一群人見狀爭著往鏡頭前衝擺姿勢,還是後頭比較大的男孩喚了好幾聲才把他們押回。幾個小小孩回到球場還在繼續擺pose,被那個大的一一敲了頭。

另一個讓土耳其人樂道不已的榮譽:今年在拉脫維亞舉辦的一年一度的歐洲歌唱大賽(Eurovision Song Contest 2003),土耳其擊敗歐洲諸國一舉掄元,這對遲遲加入不了歐盟的土耳其而言,像是吐了一口怨氣般。也因此,那首得到冠軍的Sertab Erener的Every Way That I Can,迴盪在整個土耳其街頭,一天總要聽個好幾回。


再一個遲遲揮不去的圖像,則是被尊稱為「土耳其之父」的Atatuerk (Mustafa Kemal Atatuerk),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凱墨爾。在餐廳、商店、辦公室內,在學校的建築外,在郵票、硬幣、紙鈔上,無處不是Atatuerk肖像。Atatuerk在1923至1938間擔任土國總統,抵禦外侮、大舉西化,改變行政、教育制度,重寫憲法,提倡宗教自由、婦女投票權,廢傳統服裝改行西式服裝、廢一夫多妻制,去阿拉伯文字改採拉丁文字…,一連串的勵精圖治措施拾回土耳其早年鄂圖曼帝國時期的光榮,倍受土耳其人尊敬,因此在不作偶像崇拜的伊斯蘭國境內,受到像是偶像般的尊崇。

問過好多人,才終於有人提出對於Atatuerk的一點點不滿:廢除阿拉伯文字-「如此人們如何能讀得懂以阿拉伯文寫成的可蘭經呢?」

暑氣蒸人,通常得要先回到旅館泡泡游泳池,才有能力再在下午閒散逛街看人曬太陽。


位於亞洲的土耳其的海灘一隅,正舉行著「歐洲」盃沙灘排球賽的總冠軍戰,將近四十度的氣溫,兩邊人馬在艷陽下激戰著,四周看台上則擠滿了穿著清涼、但各個汗流夾背的觀眾。第一次到現場看這類比賽,立即實況雖然過癮,不過發現還是在家裡看電視轉播舒適些,我還是決定捨球賽逃到地中海內游泳消消暑。

海灘上佈滿了白色的貝殼細沙,愈往海處,沙礫愈大,潛入海中拾起一把沙,盡是各色不一的精美小石子小貝殼。多數時候,我把自己埋在沙堆中,仰首看著藍藍的天空第一次覺得自己與永恆如此接近。

把太陽一直看到是夕陽墜入地中海中後,決定去傳統浴場洗個土耳其浴Hamam,幾番搓抹捏揉後躺在浴場中的圓形大理石台,溫暖得讓人萬分閒散,仰望圓頂,幾道自頂孔隙射入的光線,融入空間中的蒸氣漫漫,是另一種型式的永恆氛圍。


回到旅館陽台上,天色已黑,游泳池底端的打光讓池水滲出一種奇異的藍色螢光,在裡面游泳的人們都是熱帶洋中的彩色游魚。頂方,一彎上弦月掛在深藍色的天空;東南那側,據說距離地球很近的火星泛著微微紅光。我在月亮與火星之間、熱帶魚與墨藍天宇間閉眼小憩,夏末熱氣褪盡的夜晚,涼風徐徐而來,我總是在想:多麼美好的一天啊!

而這只是七天中的其中一天!

Wednesday, August 27, 2003

[奧地利] 冰河與大暑


今年時值歐洲百年大暑,各地降雨情形稀少,各條溪流水位頻告百年新低,不只影響水上渡、貨輪營運,灌溉用水的缺乏間接也導致農作嚴重欠收、蔬果物價上漲;更甚者,據言羅馬尼亞原本用來冷卻核子反應爐之水源,因多瑙河水位過低而得採取人工定時灑水,費時費勁且危險性升高。

相反的,各地氣溫急速飆高,溫度計的數值頻創紀錄。六月間,維也納氣溫已有多日高逾三十五度,改寫十九世紀以來的月均溫紀錄。此間公車、地鐵、電車之空調多只有暖氣而無冷氣裝置,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成了一項酷刑,每教乘客揮汗如雨下。一地鐵路段因深入地底,甚至溫度還要比室外豔陽下高,報紙媒體解嘲:「今年夏天維也納開闢了新一處免費的三溫暖加澤市民…」

不僅如此,各地火災頻傳,葡萄牙、西班牙、南法、克羅埃西亞有撲不止的森林火災,我尤其對電視上一個葡萄牙牧民對於畜養牲畜一夕間付之一炬之痛哭流涕而印象深刻、頻生惻隱。



除了南歐,中北歐亦全遭熱浪襲捲,波羅的海區的氣溫也逼近難得一見的三十餘度。整個歐洲年輕人往海濱、湖區跑,在水中消暑;那些年紀較長且長年帶病的老人家,許多就於年輕人不在的時日,在燠熱的房舍中一命歸西。

溫帶區的人們遇到這種酷暑根本無有抵禦能力,配備冷氣空調之汽車成了今年熱銷車種,人們開始考慮在建築物內裝置冷氣機…

我可以想見,長此以往,歐洲亦將陷入愈來愈熱的惡性循環一如許多亞洲城市。

早知道全球日趨暖化的事實,但是,當事實從報章媒體間逸出而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真的,才知道原來有生之年已開始遭遇人類因經濟發展而對生活產生的威脅。

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 Kaiser-Franz-Josef-Hoehe

造訪奧地利南境的Kaernten行省,在Kaiser-Franz-Josef-Hoehe一探從未一見的已存在千萬年的冰河。冰河美則美矣,但是站在冰河上,撫摸她,看她那快速融化的速度,有種不忍、有些恐懼。像是,撫摸著一個一息尚存的美麗女子,那心臟的律動,慢慢地減緩、減緩…

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末期的一百年間,冰河厚度減了百餘公尺;廿一世紀開始,氣候暖化情形加劇,冰河融解的速度益加快速。科學家並不敢預言何時這條比人類歷史還要久遠無比的冰河將會見底,只知道,一旦那日到來,都表示地球將不在是原來的地球,再美好的環境,都將遭到不可知力量的催化改變。

很冷。而我知道,那不只是因為我正立身於冰河之上。

Tuesday, August 26, 2003

[奧地利] 在多瑙河, 一個旅人


** 在多瑙河

多瑙河從來都不像塞納河之於巴黎、泰晤士河之於倫敦般,那麼水乳交融與維也納互為景致。事實上,維也納舊城區位居河南,許多重要景點並不依河而立,旅人對於維也納之印象很可以遺多瑙河而獨立存在。多數時,多瑙河就這麼靜靜東流而過,直下斯洛伐克與匈牙利,直至布達佩斯才綻出燦爛的迷人光彩。

即使在五六月間,數百萬人湧向維也納的多瑙島(Donauinsel)上參加一年一度的多瑙島節(Donauinselfest),也像是「出城去」狂歡。縱使小約翰史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an der schoenen blauen Donau)在維也納樂聲處處,維也納與多瑙河,老實說並不是一對黏膩的相得益彰的情侶。

大河不一定得與大城脣齒相依。多瑙河流抵維也納前,蜿蜒和緩輕聲唱過低奧地利(Niederoesterreich)Wachau地區,不急不徐、不亢不卑,那氣味與姿勢,清緩、自適,水域之味道揉雜著河畔的葡萄藤香,或是向日葵、菩提樹、接骨樹特有的顏色芬香,是一種不承載城市之重或為之束縛的自在氣味。



從Krems以西,自行車道傍著河道而行,每年春秋之間,總有來自當地或各地的旅人,在河畔踩單車,汲一瓢多瑙之飲,沿溪行忘路之遠近。東西行幾十公里,其間伴有小橋村莊、草茵教堂,肚子餓了還可摘野生的接骨樹果暫時止飢。Duernstein的藍教堂或是Melk的金黃修道院尤其總吸引旅人停車暫歇、調息吐納。

河上有風帆遊艇、滑水行船,有戲水人群享受各項水上活動、浴沐日光,間有速度稍快滑行而過的遊輪貨輪;河畔,則有假藉各種名義以行享受同樂之各項節慶活動…

** 一個旅人

一個旅人,攜著故鄉大甲溪畔的記憶而來。旅程愈來愈長、故鄉卻反而愈來愈清晰。騎乘自行車時,沿岸的梧桐、菩提似乎變成了相思樹;向日葵成了圓仔花;河裡的自在魚隻,則是清冷水域中之櫻花鉤吻鮭;而那些戲水的人們,稍後不消說還要準備河畔烤肉賞皓月。


用力踩幾下單車,閉眼馭風而行,記憶便要突風之圍滾滾而來。於是多瑙河成了大甲溪:大甲溪東流維也納,不一會兒要行經布拉提斯拉瓦與布達佩斯,再過一日,或許就要旅經烏克蘭與羅馬尼亞快樂投入黑海的懷抱。而那條傳說中的多瑙河,將自雪山山脈,匯六條春雪化成的溪水滔滔而下:有勝溪、七家灣溪、高山溪、司界藍溪、南湖與合歡溪在Melk歡喜相逢;河裡的冰河期的櫻花鉤吻鮭,與Wachau的鱒魚在清澈的水域間競速嬉遊,在史特勞斯的華爾滋樂音中、在黃昏夕照的金芒灑下時,一同旅西游入台灣海峽。

Saturday, August 16, 2003

[拉脫維亞] 百年之咒 - 我見拉脫維亞


知道我要到拉脫維亞旅行,眾人一律不推薦。一個匈牙利朋友含蓄地說:「那裡有什麼你特別想看的嗎?」另一個斯洛伐克的朋友:「去斯洛伐克吧!推薦你幾個地方!」「相信我啦!拉脫維亞真的很沒趣!」另一個烏克蘭朋友急著說。

事實上,這些朋友一個也沒去過拉脫維亞,這麼一逕地反推薦,倒讓我很訝異,拉脫維亞的觀光局實在應該好好檢討,重新包裝該國。

自大使館抱了一堆資料回來,這個國家倒是老實,在旅遊當局印製給旅客的導引簡介上,除了必備的地理、人文資料,還要特別註明:入夜後盡量結伴成行,之前已有許多遊人深夜自餐館酒吧出來後遇劫;水質不佳,自來水引用前請先煮開;市區空污水污情形嚴重…。沒看過觀光單位這麼喝自己倒彩的!


果然造訪拉脫維亞的人次少之又少,連續兩次至大使館接洽簽證事宜,整個早上簽證處就只見我一人到訪,與之前辦理斯洛伐克、波蘭、斯洛維尼亞等國簽證的摩肩擦踵情形有若天壤。


** 小國不小

從來都習於稱呼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為「波羅的海三小國」,實際上,三國中即使領土面積最小的愛沙尼亞,四萬五千餘平方公里的國境都比台灣大上將近一萬平方公里。而拉脫維亞的面積,正巧就是台灣的一點五倍大。

十九世紀以前,此境被日爾曼人、波蘭人、瑞典人、俄羅斯人勢力輪番統治,尤其日爾曼族宰治此境長達六百餘年,即便至今領境內多為維拉脫維亞人及俄羅斯人,德式風格建築影響猶在,而德語之普遍更是不下於英語。

倒是進入二十世紀,前蘇維埃政府將拉脫維亞納入版圖,許多拉脫維亞人喪生於戰役中,大量俄羅斯人遷住拉脫維亞,俄羅斯文化影響力大增,甚至到了二十一世紀,首都Riga的最大族裔還是俄羅斯人,而非拉脫維亞人;不是官方國語的俄羅斯語,則有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懂得,比例還較拉脫維亞語高。

九三年拉脫維亞脫離蘇維埃社會主義聯邦獨立,開始強調在地化與國族認同,原有住民並非人人皆得取得公民身分,除非通過一連串拉脫維亞語、歷史文化之考試,否則將不具公民資格。因此,據悉境內還有超過兩成的人民沒有公民身分,當然俄羅斯政府對此總要大加撻伐,而兩族間的紛爭與擾攘也從未間斷。又是一個政治凌駕生活的爭端與惡例!


與旅館人員攀談,地理距離近、語言不成問題,俄羅斯人一直是此境觀光客之大宗,即使近年來來自芬蘭、瑞典、德國旅客大增,數目還是遠遠不若鄰境的俄羅斯與白俄羅斯。對於俄羅斯,小國拉脫維亞實在是又愛又恨。

** 百年之咒

拉脫維亞明年(二○○四年)即將加入歐盟,但經濟水平仍然極低,平均每人國內生產毛額(GDP)僅達三千餘美元,約是原有歐盟國家的二成水平不到。我在夕暮時分抵達Riga,前往落腳Hostel的路上,果然看見許多斑駁破舊的宅舍;路面上,一般車道狀況猶好,但人行道則多是老舊殘破、黃土紛飛極不平坦;道路上許多九人座旅行車改裝的小型公車,公車內乘坐擁擠,肩必並肩,遇到內座的人欲下車,坐在外側的人還得先下車讓行。

入住的Hostel其實是校園的學生宿舍,在暑假期間充當臨時青年旅館。設備算是簡單素淨,櫃檯上沒有電腦,入住或退房得透過手工謄繕在一本訪客住宿簿上。

我乘坐大型公車入城,車上沒有制服、僅繫識別牌的車掌前來向我收取票費,嚴肅而專注,我偷偷觀察這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個子不高、身形纖瘦有些痀慺,所著過於寬大的T恤上泛著幾點黑漬,墨黑西裝褲下一雙球鞋看得出來伴他經年;一雙眼,在雜亂的髮際下顯得深邃、悠遠,但回到專屬座位上眼神卻空洞洞地望向車外…


首都Riga,幾百年來都是波羅的海東岸的貨物集散、交通輻奏之處,只不過城市繁景被二十世紀以來的政治波瀾嚴重搗毀,如今雖然仍是波羅的海三國中之最大城,但政經影響力已大不如前。愛沙尼亞的首都塔林(Tallinn)北借芬蘭之勢與西歐靠得很近,立陶宛的Vilnius則南倚波蘭及德國另求奧援,如今的Riga,因地理位置之不佳,只能努力朝發展觀光業另闢蹊徑。

即將越河進入舊城,在河的這岸一眼撇見這個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訂為人類文化遺址的Riga古城,氣味很似同在波羅的海畔的斯德哥爾摩。舊城區很可見拉脫維亞政府的大力整治維繕,建築物雖舊卻新,與郊區景緻大異其趣。城裡的氣氛如同克拉科、布拉格一類之任一歐洲古城,典雅、秀麗。只不過Riga的遊客實在無多,在城裡漫步一天只遇到一群乘著維京遊輪自瑞典芬蘭而來的半日遊遊客,其餘的,就是三三兩兩的散客。

在Daugava河岸遠眺北境落日,我回想著到訪過的波羅的海彼岸的赫爾辛基或是斯德哥爾摩發展的榮景,總是很難想像,一海之隔,怎麼會有如此的咫尺天涯?

回Hostel的路上,遠遠、遠遠才一盞的路燈吃力地照著漆黑的街道,幾間營業的餐廳內透出微微的光芒,餐廳外露天桌椅的所有客人幾乎都在近乎昏暗的環境中飲餐、酌酒、聊天。


摸著黑回到住所,我在想,拉國的基礎建設果然還有好大的進步空間。

今年歐洲天候異常酷熱,熱浪北襲波羅的海,據當地人說法是全部的Riga住民都到海邊或河邊去泡水消暑去了。雖然誇飾成分居多,不過隔日我乘船沿著Babites ezers 河西行至Riga西側濱波羅的海的旅遊聖境Jurmala,一個多小時的航程,河道兩旁,果然盡是舉家泡水游泳行日光浴的景緻。

Jurmala是蘇維埃時代以來此地的度假勝地,”到Jurmala度假”尤其是蘇維埃政府犒賞表現出色幹部、工人之最佳禮物。濱海的白色沙灘綿延三十公里,北襯湛藍的波羅的海,很是一番景緻。沙灘一眼望不盡長長延伸而去,所到的每一處還是擠了滿滿的人,可以想見人數之多。來此度假的人據言六七成以上都是俄羅斯人,果然我一望去盡是我熟悉的「卡菲尼可夫」、「庫妮可娃」式臉孔的男男女女(突然對於自己對俄羅斯人的陌生與刻板印象感到微微的自慚)。

似乎,從這裡透露出了拉脫維亞欲發展觀光業所擁有的潛力啟點。


乘船再回Riga,已近黃昏。舊城廣場出乎意料擠滿了人,就著露天餐座飲酒聊天,一片嗡嚷。傍晚十點,天色漸黑,聖彼得大教堂(St. Peter’s Church)旁,The blackheads house的燈光亮起,將這個廿一世紀才又仿古重建的建築照得金碧輝煌。似乎,新拉脫維亞的新Riga因此也顯得光耀異常、前景可期!

像是旅遊導覽上所寫,美麗的Riga已經慢慢醒轉,準備再顯風華。人民尤是寄望來年加入歐盟後,重新活絡此國政經文化,與國際接軌,尋回拉脫維亞昔時的風采。

也對,數百年前哪位童話作者筆下的善良仙子不也曾預言:「誤觸紡錘的公主並不會死去,只是會沉沉睡去一百年…」?

封城的藤蔓漸漸散開,百年之咒,終於要解開。

Sunday, August 10, 2003

[奧地利] 沒有聲音的聲音 - 雪山Schneeberg記行


雪山(Schneeberg)其實勢不高聳,不過以她二千餘公尺的海拔高度,已足以在Niederoesterreich區拔峰而出、群視周遭。

乘十九世紀末即建成的燃煤列車上山,將近終站,幾個隧道後列車越過森林線。以上,只餘草皮、矮叢以及許多山區不知名的細小但精美的彩色花朵。步行攀爬登頂,天氣恁好,視野可以延伸極遠。尤其東面不遠處即為Burgenland,越過美麗的Neusiedler湖,匈牙利國境就在那側。

沒有風,沒有蟲唧、人聲、鳥鳴,只要你不出聲,便擁有完全的寂靜。靜默透底,你反而覺得,耳際好像自有一股巨大的嗡鳴聲響,那便是內心巨大悸動的共鳴。



在風光明媚、但萬籟俱寂的天宇下靜坐一段時間,像是自己沐了一次通體大浴。舒適,爽快。

要到山的另一側,才要看到山區放牧的牛群,頸上的牛鈴,清脆地響遍山野。我永遠記得,夕照時分我在山坡上所見的景緻:黃金餘暉並擁群山綿延、坡上牛隻兩三,牛鈴聲在一段距離之外叮噹作響;遠處的大草原上,一間農舍傳出隱隱的手風琴聲及交談笑聲…

Thursday, August 07, 2003

[德國] 柏林天空下


學生時代初看德國導演文.溫德斯的「慾望之翼」,片中主角為一個人身人相、但人們看不見摸不著的天使。天使或坐高塔之上、或與在圖書館閱讀的人們擦肩、在街頭凝望往來人群…,跟著溫德斯的鏡頭移轉,觀影人從很不凡的角度跟著瀏覽了圍牆尚未倒塌前的柏林城。電影前大半部在天使決定墜入凡間追尋愛情前的黑白影像也因之建構了我對於柏林的初步印象:黑白、堅冷、四散於城市中有一股莫名張力。

電影最末,天使墜凡之後影像乍轉為彩色,愉悅的豔血為電影注入生命與波瀾,永恆不見得最美、痛楚不見得可悲。中學時代的我,電影看得一頭懵懂霧水。彼時大概沒想到十多年後的某一天,我也將立身柏林,在湛藍的天空下,用自己的雙眼,如劇中天使般檢視這個彩色大城,追尋生命中還可能缺少的什麼。


之一 東與西

柏林圍牆倒塌將近十五年,十五年間,據言柏林等同是一座工地大城,工事不斷、鷹架處處。地鐵得再接通、所有鐵公路基礎建設系統得納入一貫;新德國首都座落柏林,自然許多機關得自波昂遷入,免不了又是一番敲敲打打。

即便至今,工事仍然不斷,相較於歐洲許多古城的好整以暇,柏林,像是精力過剩的青少年,躁動、不安,因為年輕而仍極為可塑。

偏偏,其實柏林不是一座歷史新城,翻閱兩次大戰前的柏林照片,這座城市,其實應該是厚重沉穩、步履實在的。如今,倒像是老靈魂有了新肉體。掩藏於青春肉體下的,是老靈魂許多不堪的前世今生。複雜,且多元。


像是Kaiser-Wihelm-Gedaechtniskirche,新舊教堂並矗而立,沒有柏林這樣的歷史背景,大概也產生不出這樣的教堂與建築。不協調的兩種建築風格,旁邊的廣場,有複雜的人種在上嬉戲跳舞。又或在Flughafen Tempelhof機場,一座在冷戰時期扮演吃重角色的空運補給重鎮,如今大廳空曠,航班少之又少,自然商家一一撤出,果然我在當地報上看到了關於機場存廢的討論。

東西柏林有形的市容落差了四十餘年,即使上個世紀末的十年以來,德國人民政府極力整合、要讓東柏林區迎頭而上,我的感覺是,東西差異仍在,而且甚是明顯。從Zoologischer Garten搭乘電車東行,費時好一陣抵達我投宿青年旅館所落居的前東柏林區Ostkreuz,才出車廂,我好似踩入另一個國境:車站樣式老舊、一點不若我所熟悉的任一前西德車站;往街道上行去,迎目兩排盡是鮮於修繕的建築,其間或有幾間酒吧餐廳裝潢新穎,但是整體而言,其氣味,還與我所到訪過的許多東歐國家較為相近。尤其,我很有一種再次到訪波蘭南境克拉科市郊的感覺。

有形的落差如此,那些無形的文化、情感、關係,雖不是我短短幾日觀察得到,但想必對於柏林人或德國人也是一項巨大議題與課題。


著名的East Side Gallery,柏林圍牆上的原始塗鴉已然逐漸剝落,還存在的,較多可能還是「到此一遊」式的遊客遺跡。我順著圍牆一路而下,Spree河旁,有規模不小的沙雕大展。而那個新式的巨大的Hauptbahnhof主車站建築,至今仍只完成了頂層的初步雛型,這個跨世紀的新式樞紐站,恐怕還得幾年才能完整面世。

漫步到布蘭登堡大門(Brandenburger Tor),門後有柏林牆址遺跡,兩座來自台灣的朱銘「人間」系列雕像,推引太極,見證此城此人間之無盡荒謬…

不同於溫德斯,我自己的柏林,少了那麼點堅冷氣味,反而比較類於一首難解的古詩新述,這是個變化快速的難以定義的獨特的不那麼令人懷念但必訪的複雜人間大城。

之二 愛的大遊行

說是愛的大遊行(Love Parade),說穿了,其實還比較像是為青少年而辦的嘈雜的大型露天舞會。


遊行這天,循例柏林城要擠滿了準備狂歡一天的年輕人。一大早,從各地或各國(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義大利…)而來的年輕人已經迫不及待畫上新妝、換上勁裝,或是,脫下衣裝裸體示人;更多的人,帶著自己的哨子,在難得沒有噪音管制、難得沒有警察搭理的一日盡情發洩精力,互相以哨聲搭引,直到滿城充斥著哨音迴盪不斷。

下午,音樂起響,五十萬餘人要擠在布蘭登堡門與勝利之柱(Siegessaeule)間,隨著分貝極高的樂聲節奏盡情狂舞,幾十輛發送重力音樂的卡車,導引著許多忘情的男女舞者緩緩前進。不只在六月十七日大道(Strasse des Juni. 17)上,兩旁的公園內,同樣擠滿許多的男男女女,跳舞、仰躺草坪上、擁吻、或者逾越尺度的其他。

自然,主要的贊助商之一便是保險套公司。哪裡還有比此更適合的合法贊助場合?(另一家贊助商,是此間有名的Red Bull精力飲料。)


有人爬上了路燈、電桿,有人開了啤酒往自己的頭上倒,那個穿著鼻環的靚妹與只著超人內褲、頭上髮膠勢呈沖天狀的男伴粘在路邊不肯分開。大街上滿滿的節奏聲與笑聲吆喝聲。沒有人的動作稍刻靜止。

警察在這天只作消極的秩序維持,許多人板著臉,帶著耳塞。灰頭土臉的一天!公園的雕像、噴池及許多花叢旁要圍起了柵欄-每年因此遊行據說毀傷不數!

愛的大遊行,非關愛不愛,只關愛跳舞不愛跳舞,我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