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 豈止煉獄? - 記Oswiecim集中營

真是趟令人不快的旅行。

所要參觀的，是位於距波蘭南端歷史古城Krakow西方五十四公里之遙的Oswiecim納粹集中營。Oswiecim主營（KL Auscwitz I）首建於一九四○年，四一、四二年德軍又分別在附近的Birkenau及Monowice再建二（KL Auscwitz II）、三營（KL Auscwitz III）。各德軍佔領地並以此為藍本在歐洲興建多處集中營，容納猶太人、波蘭人、吉普塞人、匈牙利人、政治犯等等。自一九四○年啟用至一九四五年止，據言光Oswiecim集中營便殺害了三四百萬、來自二十八個國家的人民。

這樣的死亡工廠，以極有效率的方式殺人滅屍，手段之凶狠十足駭人聽聞。飢饉、槍決、施虐、勞動、疾病致死已不足奇，謊以施洗淨身之名以瓦斯室一次大量毒斃兩千餘人才教人毛骨悚然。屍首的金牙被取下、頭髮是紡織品原料，火化後的骨灰可成肥料或填塘造堤…


我在展覽室內看到成山的女犯落髮，一條完整的辮子躺在其中。另一間展室，是無盡的童鞋、成鞋、衣衫，是寫上了主人名字的無主提箱，是取自囚人臉頰的眼鏡，鐵製鏡框團團纏繞、鏡片則散在其中。

即使在戰場，恐怕也再找不到這麼一個地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見證如此多的生命之銷亡。許多老殘體弱之人，捱過數天火車廂內的飢饉被運送至此，在德軍檢選之後被判定不適勞動，馬上就被送進瓦斯室。大人小孩皆然。

所有的待遇，大人小孩皆然！

那些住進集中營中的，才是落入煉獄之始。豬圈般的環境、容納52匹馬的馬廄改成的2000人的住房。少量的食物、每日大量的十二小時以上的勞動、髒亂的衛生環境，考驗著人類體能與尊嚴的極限。


而許許多多的雙胞胎們，就成了最佳的實驗對象，條件相仿，極易控制的實驗組與對照組。

某些來自匈牙利及希臘的猶太人，誤信納粹將賣地與他、並允與工作，因此乘火車來時，提廂內裝滿了值錢家私細瑣。照片中，舉家甚至帶著笑容準備迎向美麗新世界…

啊！

我無力、也不忍再仔細描述所聞所見。

閉上眼，就感受到那些被送進營中的人的巨大恐懼如冤怨之氣濃濃地充斥四圍。六十年前，這裡是絕望之淵，數百萬雙眼迷茫無助地望向遠方；六十年後，我不知道一個旅人的深深憑弔可為逝者帶來多少安慰，但此起彼落的嘆息聲與偶見的涙光，都在在提醒人性的不可泯滅。

低了下頭，我暗暗悼祭那些戰時葬身於此的所有亡魂。

[奧地利] 春天．維也納

正月初造訪維也納，時值大雪，一出機場霎時落入一片白色世界。盡目而去，道路旁、建築上，遠山近丘、路樹街燈，全數臣服於一片白茫。行道樹白色枝芽上垂掛沉沉雪塊，負雪過重抖落一身還白。

令人難以睜眼長視的亮麗雪色！

三月再來，正值她換裝之際，不想我即將見證一個季節之更嬗。

滿城繁花蓄勢待發！先是黃金雨（Goldregen）公園內、道路旁、市政廳前園內煙火般燦爛而放，艷色的黃綴滿一樹；鬱金香、愛莉絲、各式櫻花及一種喚作Crocus的白色花朵隨時都要自街上巷內突襲你。環城大道各段Ring Strasse上高大的行道樹Linde開始孕出無數細黃花朵，夾道歡迎你之通過。



花樹有了動作，生活其間的人們也開始覺察到環境的變化。載著遊客環城的馬車掀了蓋，讓車上的旅人終得露天享受春之沐浴；仍舊微寒的晴日，已有店家門外擺出陽傘桌椅，喚醒人們對於另一個季節之渴望；到了三月下旬，舉國正式改採日光節約時間，將時鐘撥快一小時，密鼓急催，追獵夏日！

似乎這就瞬間跨出了一大步，氣溫重力加速度般反向飛高而升。Ostern復活節之前，日照可將此城暖至二十五度，無袖短裝紛紛出籠，自行車道上多的是滑著直排輪吃著冰淇淋的人，更多的餐桌椅大街小巷露天現蹤。

別開心過早！循例，四月初，這裡還要降下一場冬春拔河之瑞雪，氣溫之低，要讓那些早放的花朵暗自懊悔錯估情勢。

沒有了雪的威脅，許多事情似乎可以放手而做了。路面得儘快整修，在遊人大量湧入的旺季前速速修繕。移蘭出暖房的季節，各個公園漸漸植滿了新生的花朵：Stadtpark及Burggarten內的小約翰．史特勞斯以及莫札特的塑像前，終於要有了像樣的花束；環城道上的行道樹下也得要換上新綠的草皮，油亮一片盎然生機！


各個博物館延長開放時間、電車內的暖氣不知哪一日悄悄關閉、航行在多瑙河的船隻遊輪又開始對遊人招攬生意、街頭藝人重回到了Kaerntner 大街…

到了四月底五月初，麗泉宮（Schoenbrunn）、市政廳前的噴泉池終於又湧出了源源水柱，為麗景錦上添花。

連續幾日三十來度的晴朗天候，根本，人們連備用長袖衣裳都懶得帶出門。至此，縱使再有一場突來的冰雹雨，似乎也嚇不跑已濃的夏意了。

五月下旬，公園內及郊區裡的蒲公英就要以飛雪之姿漫天而舞，向漸遠而去的隆冬致意與道別。

於是，一座城市就在嚴寒的冬季後完全甦醒過來。

[奧地利] 印象．奧地利北境與其他

西出維也納，才過U4地鐵最西一站Huetteldorf不久，車子便進入了奧地利的最大行省－Niederoesterreich。這個省區盛產美景醇酒、農作森林，多瑙河在丘陵山壑間東流而過。每年的春夏季，照例總要引來不少旅人遊客，順逆多瑙河行遊輪者有之、駕著旅行車就著河畔落腳者有之，像我一般徜徉在農地山野間者更是有之。

一個大城市的市容因為範圍小，可能較易整治，但是要將廣大鄉野也管理發展得當，則很須費一番時間與功夫。布達佩斯、布拉格可以在短時間重回昔時光榮，但是要將整體匈牙利及捷克的鄉間生活水平推上高峰一如奧地利：經濟與環保兼顧、發展觀光卻戮力傳統之保存，則考驗著執政者與人民的智慧與互信。不詳知實際上奧地利人民對於政府的滿意度，然而看到偏遠丘壑間的基礎建設與美好景緻，我知道要走到這一步其後所須付出的多少心力。



在艾根堡（Eggenburg）停駐，Kranuletz 博物館展示著該區自史前以來所有的自然與人民遺跡，一如此國其他鄉鎮間的博物館，規模皆小但企圖很大，用心程度顯而可見。在Wissenkirchen看到由農莊改成的民俗博物館，栩栩如生展示著幾世紀來的風土景緻，對照幾星期前在匈牙利所見景致、對照遙遠的自己的故鄉，我有著很深的感動。

長時的旅行，其實不盡然舒適愜意，旅行，更多時間其實相當令人勞心銷形。即使如今看到這麼開闊叫我欣羨的景緻、即使此地沒有空污、水質沁涼透明，胸中隱隱卻有股說不出的悵然。

我相信，旅行不僅在獵奇或是舒緩自己，相當程度上，其終要反餽己身，讓人思索說來可能十分可笑的「生活的目的與生命的意義」這類課題。看到不同種族的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免要相互比較幾分，自來此境，許多方面對於故鄉恨鐵不成鋼，其實潛藏於情緒底下的，還要包括那麼幾分的淺淺鄉愁。

課題繁重，答案難尋。複雜的情緒，要這麼伴著行過幾大片葡萄果園，來到奧捷邊境Hardegg。

古堡聳立於邊界河流一側的岩丘上，在奧地利，中世紀以來的古堡成百成千，其實多數像是教堂般對我並無太多初見的喜悅。古堡內比較引起我注意的，反而是其所展示的Maximilian的少許遺物與生前死後的紀實照片。


Maximilian（1832-1867）為奧地利著名的皇帝Franz Josef I之胞弟，1864年不顧哈布斯家族的反對接受Napoleon III的任命成為墨西哥皇帝。年輕的Maximilian帶著妻子遠度大西洋，自信滿滿意欲引領墨西哥步向和平與繁榮，三年後卻遭槍決斃命於墨西哥……

故事很長也很俱悲劇性，我在古堡內看著歷史的描述、照片中生前Maximilian英姿颯爽的模樣以及死後在棺木中令人不忍直視的遺照，對於很多歷史的荒謬只能搖頭。

過了Thayatal河的中岸即是捷克國境，沒把護照帶來的我並不打算通橋過海關。一座幾十公尺的短橋，又隔開了兩個世界、衍生了許多故事。人啊！

這次的旅程視野太開闊、風景太單純，但是心境太是複雜，此處不宜久留。

[斯洛維尼亞] 悸動四章

第一章 農莊Ptuj

在斯洛維尼亞驅車真是一件舒服的事。出了機場東行，不到一分鐘便進入了田野，路勢彎曲迤邐，每數分鐘轉個彎就是另一片足登風景月曆的好風光。車行其間，我覺得自己像使輕功般逐風滑過青青綠草稍；藍天青山、紅瓦黃花，沿路伴隨教人心情好得無以復加。與德國、奧地利一大片一大片的平整農地不同，這裡地處丘陵山勢，農耕圈圍較小，農舍四散點綴其間，房舍周圍，曬農草用的置架謙卑而立。

斯洛維尼亞，一九九一年自南斯拉夫獨立，十數年來在經濟發展上是東歐國家的模範生，經濟發展勝過遊客繁多的較為知名的捷克及匈牙利，甚至南歐的西班牙或葡萄牙。感覺上，這裡的鄉村景緻還要更像多數西歐國家。

環境的優美，不只在自然美景的俯拾皆是，更在自然生態的維護完整。道路沿線，不斷告示此處野鹿繁多請放緩駕駛；路邊停駐稍長，野兔或是更遠的鹿隻就要現蹤，探頭探腦笑問客從何處來。鳥群吱啁，糞屎沿路天降甘霖灑得我一車。


不取高速公路而駛一般道路，絕美景致的犒賞勝過多付出的區區數小時。

這個面積比台灣稍小的國家，人口僅有兩百萬，旅人更是遠不及鄰國匈牙利、義大利、奧地利甚至克羅埃西亞。但是，如果美景可以計量，將此數目除以遊人總額所得之商數，相信絕對領先所有鄰國。


我來到了一個鮮有人跡之世外桃源！

在東部小鎮Ptuj小駐，泊車在多瑙河上游一支的Drava河邊，一座長橋迎接我入裡。假日，鎮上閒散空蕩，只有幾家餐廳的露天餐座上鎮民兩三。教堂旁有些羅馬遺跡，一家五口在那邊的斜坡正扶著壁滑著直排輪下坡，小妹妹唉喲一聲冰淇淋掉在地上，弟弟在後面不大敢望下滑。

這裡，離我這晚要投宿的農莊不遠，登上古堡遠望，新植的葡萄樹整齊排列，我試著遠眺續行的方向，盡是果園綠樹！

幾個峰迴路轉找到投身農舍，家犬狺狺向我，男主人抱歉地把狗押走，女主人則殷勤招呼。晚餐及隔日早餐都是南斯拉夫式餐式，份量之多足夠我隨時從事重型農事之體力所需。話了一會家常，臨別前老婦人還要贈送一瓶家釀紅酒為禮。

第二章 首都Ljubljana

一個知名度不高的首都。在大使館申辦簽證，移民官問我要造訪斯洛維尼亞哪些地方，我只能訕訕笑著：到首都啊！實則是根本就忘了這首都何名何姓。


搭乘亞德里亞航空入境，將近Ljubljana，只見山勢起伏，這個位於海拔三百公尺高度的斯洛維尼亞首都，周圍被更高的群山所環繞。腹地看來不大，但應足夠二十七萬人口在此作息起居。

事先把地圖覽上一遍，註記了停車地點以及待會可能行進的路線及參觀景點，心裡稍微估算了下所需時間，信步市區而去。

結果是，每個地圖上看來有一段距離的各項建物、景點根本僅都在一箭之遙。城市以小巧不以規模取勝。Ljubljanica河寬僅十數公尺，但是河上幾座橋各有特色。這一座橋四角盤坐四隻裂著牙的帶翅龍獸；再次一座則又分成三小座分供行人車輛通行，幾何交叉自高處望來煞有美感，椎狀的雪白護欄一路往下護送行人親河；再百餘公尺遠，黑色的橋欄上兩排豔紅的盆花嬌豔欲滴，木質的橋板與兩側的舊式建築搭配完美。

在河邊輕食餐館露天而坐，飲料單上斯洛維尼亞文、德文、英文並列，但是侍者的英文一如此國任何地方似乎遠不若德文好。物價已追義奧水平，再過一年，斯洛維尼亞將夥同其餘九個國家一起加入歐盟，甚至更進一步加入申根公約，遊客數只昇不降，物價恐怕亦復如是。

向晚，我在高速公路上以時速一百三十公里的速限騁車西行，不斷被重型摩托車呼嘯而越的感覺甚是特別。我有一種置身在西歐國家的錯覺。


第三章 海港Piran

北接義大利，南續克羅埃西亞，斯洛維尼亞海岸線全長僅四十七公里。即使如此，卻不稍減其明媚風光。亞德里亞海地處南歐，向來就是遊人重鎮，從義大利的Remini、威尼斯乃至克羅埃西亞夏日極受歡迎的海灘，美景不識國界，總要引來無數人潮。

在停車場停車，稍微留意車牌，許多藍底白字的D、A、I歐盟車牌，美麗的海港被來自鄰國的許多遊人給佔據了。

港內泊滿了船隻，漁船與風帆間雜，Tartinijey廣場及其後的St. George教堂高聳的鐘塔讓你錯覺來到了威尼斯聖馬可廣場。事實上，小鎮巷內高高低低狹窄蜿蜒，建物年紀也有一把，若不是少了層層圍繞盤續的渠道及剛朵拉，我還要真以為自己置身威尼斯一隅。

但是威尼斯的潟湖終究不比Piran的亞德里亞海開闊，登上鐘塔，遠眺此地椎狀突出海際的海岸線，那種因登頂而小天下的豁然開朗帶給人一種暢然的巨大喜悅。我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氣，胸廓間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清明，所謂通體舒暢應是如此。天氣晴朗，視野可延伸極遠，克羅埃西亞海岸就在不遠的前方，可惜威尼斯距離太遙，不容我在此向她道聲別來無恙。


一列的酒館餐廳就在海堤旁，遊客可在堤上露天而坐享受美酒佳餚，天氣恁好水波微興，陸續出航的風帆從眼前一一滑過，清風鼓漲帆布，帆上之人偶爾會向岸際人們揮揮手互享喜悅。

乘船至二十分鐘遠的另一海港Portoroz，大型的度假旅館沿岸聳立，海水難以置信地清澈到足以見底。從岸邊順著扶梯入水，戶外清水泳池般地乾淨舒適；或是在木製碼頭上閒躺片刻，春陽暖暖讓人忘返。

驅車沿著海岸線離去時，我不由自主地輕哼起The Beach Boys的Kokomo起來。

第四章 山城Bled

阿爾卑斯山麓一路自南法而來，經過德國、瑞士、義大利、奧地利而來，東南這側，到了斯洛維尼亞準備告一段落，美景卻未曾稍歇。我順著峰迴路轉、幾度三百六十度迴旋向上的山路來到Bled，令人屏息的Bled湖倒映一片湖光山色，向疲憊的我親切招呼。


山頂的積雪未退，皚皚白雪在陽光下閃耀刺眼。環湖四側，綠樹成蔭。湖的北側，一座古堡聳立崖上，與西際的教堂遙而相望，水面剔透，教堂城堡倒影在湖面的藍天群山之中。湖的中央，有一小船泊於中央愜意垂釣，那麼清澈的水質可輕易看見魚群來否。

中型湖泊，緩步繞完一程約莫二個小時。但沿路山光水影的變化萬千令人目不暇給。順著湖勢而走，在湖的最西側，有船夫搖著槳船航向湖中央的小島，船上有人奏著手風琴引吭高歌，數曲民謠旋律迴盪湖畔。

青年旅館距湖幾公里距離，由一般民舍改裝，去年才新開幕，只屋主老婦一人負責所有營運行政、清掃、廚事。遞給我一堆在地簡介，不厭其煩告訴我哪裡有家好餐館、如何走捷徑上我明日將訪的另一高山湖泊。

我在山間漫步行走，不覺夕陽以西。那美景，我真是無能力稍加描述。

隔日再驅車西上，造訪另一狹長的山湖Bohinjsko jezero。沿途與不計其數的騎乘越野登山車的騎友擦肩而過，多麼另人欣羨的享受與運動！


乘著纜車一路攀高登頂，數分鐘內，海拔上升了一千公尺，也就是，整個湖面都納入我的視線範圍了。平視而去，正是昨日所見那排積雪的山崖；左邊的深林裡，還有一道老婦極力推薦的水瀑。我在露天觀景台上木然而立，太撼人的美景！

也才想起自己竟大意地將隨身相機遺在車上，懊悔之餘，只能安慰自己真實人生本難完滿，有幸一覽人間美景並藏私腦海又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山城Bled，此行的高潮。悸動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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