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04, 2005

[希臘] 諸神之城 - 雅典


我從東南方距戴奧尼索斯劇場(Theater of Dionysos)不遠的入口進入衛城(Acropolis),天氣有些陰霾,奇怪的是烏雲籠罩半邊天,但是雲堆中央卻破了孔,讓人從中一眼望見一小方的藍天游雲,太陽的光束,從中斜射而下,像是密境的聖光投向衛城,棲光之處神隱者即將現身。

這些二千餘年前興建的建築群,如今只成斷垣殘址,但是兩千多年前孕生的文化,卻成了當今西方社會茁長以賴的堅固基石。紀元前五世紀,雅典何止西方文明之聖城?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斯多德等大哲人相繼出現,戲劇與藝術發展、建築文化、政治制度同臻高峰,政治民主、經濟富裕、信仰篤定,會同同時期東方的孔孟老莊釋迦牟尼,幾個巨大的文明光點在地球的不同角落閃耀著光芒,各自哺孕著不同的文明文化,等待著日後的東西交會與激盪。


沿著衛城城南往西走,不久可見名聞遐邇的阿提庫斯劇院(Theater of Herodes tticus),劇院當然已非二千五百年前原貌,露天的劇場如今有著成半圓形狀環繞著的階梯式大理石座,殘存的牆基門樓擎向藍天,卻給這個新修繕完成的老劇場帶來莫名的神聖古意。我可以想像,星夜在此觀戲聆樂,會是多麼地震撼享受,幾十世紀前的星子古月,如今繼續關照來此享受戲曲的人們,活著的古蹟,最是人類文明價值不斐的寶產。

劇場內正在裝設音響燈光,一群觀光客攀在高處的欄外拍照留念,我也順勢壓了幾回快門,遺憾自己無緣成為劇場座上賓。幾日後回到台灣,才知道今年雲門舞集應邀在當地雅典藝術傑演出「流浪者之歌」,驕傲之餘,暗自遺憾自己無緣目睹這回東西交會創出的燦爛火花!

穿過衛城的古入口(The Propylaia),帕德嫩神殿(Parthenon)赫然眼前,就像是從小到大在無數書籍雜誌看到的那般參天巍峨,四圍擠滿了朝聖般的觀光客。曾經看過Discovery Channel關於此廟的報導,推論神殿的功能並非多數人想像的宗教功能,實際上反而是堆存雅典寶物的聚寶庫,因此一直是多方覬覦的焦點,也讓神殿屢受攻擊毀損。不管如何,這座衛城上的經典地標見證了希臘古典建築文明的高點,如今儘管寶物散佚,連建築本身的石雕浮像都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內,仍讓多少世人不遠千里而來,參拜人類某一階段文明發展的里程濫觴。


走出古典的衛城,走入摩登的現代雅典,卻一股愁慘情緒襲來。

這種情緒,就如同從前造訪羅馬或開羅一般,離開競技場、博物館與金字塔,離開了古典的文明,我總被現代的古城重重擊了一拳。雅典就如羅馬或開羅一樣,交通失序,市容紊亂,行事的不嚴謹與不效率,旅人輕易就可感受到。

我總在想,西元前五世紀的「摩登」思想、藝術、建築、制度,在兩千五百年後都成了「古典」之師,幾百年前文藝復興的根據。在兩千五百年後,也就是西元四千五百年時,人們會以廿一世紀的「摩登」文化、建築、詩歌、藝術、體制為新古典,再掀起一次「新新文藝復興運動嗎」?二千五百年,人類的社會文明制度究竟進步衍生多少?何以愈老的古都,總是陷入愈深的混亂與不文明?

今天的摩登,會是明日受尊重的古典嗎?


我喜歡希臘神話中充滿人味的諸神,這些貴為天神的角色,同樣有七情六慾、哀恨嗔癡,文明的開初,天神為人類示範了多采多姿的情緒與行為,讀起希臘神話故事總叫人興味盎然,我們看到宙斯、雅典娜、海神、愛神、火神…演繹著那麼多的喜怒哀樂,這豐富的情緒養分,在人類身上繼續傳承不斷、發揚光大,餵育了大千世界。

只是希臘諸神們似乎把社會衍生的究極範本留給了人們自己探索,沒有解析、沒有指引,諸神們就留下腳印遠離人世了。

去聖邈遠,雅典繼續嗡嗡嚷嚷,探索再下個二千五百年的文明之路。

Thursday, August 04, 2005

[希臘] 從威尼斯到米克諾斯


米克諾斯鎮,素有小威尼斯之稱,其實與義大利威尼斯的景觀大異其趣,除了街道同樣狹小彎曲、每個角落同樣充斥著遊人的聲音,壓根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城市,兩個城鎮的差距,就像曹操不會被聯想到瑪丹娜一樣。我想起北歐被稱為「北方的威尼斯」的斯德哥爾摩,只因其城橫跨諸島,橋與水構成城市之主要景觀,就被冠上了威尼斯的血脈標示,表面上提供不識者城市容貌的線索,實際上則是狹隘了世人對斯德哥爾摩的可能想像。

我當然喜歡威尼斯的淒楚浪漫,可是米克諾斯鎮明明那麼地陽光、那麼地個性鮮豔、那麼地地中海式,「小威尼斯」之名只徒然模糊了焦,硬是要把潟湖上的剛朵拉船拉到愛琴海,讓船夫在廣袤大海上唱著細細的渠道之歌,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想起了我的威尼斯記憶,那年乘火車自佛羅倫斯至威尼斯,由於還帶著電影迷情殺機(The Comfort of Strangers)的重重記憶,出了火車站,水上巴士及宛若迷宮巷中穿梭來去的記憶事實上都摻帶著電影一波掩過一波的詭譎氛圍,我在每一個街巷暗角複習著大銀幕裡奇幻迷異不斷迫近的殺機,Angelo Badalamenti濃愁幽緩的配樂硬是終日迴旋腦際,壓過另兩部同樣取材威尼斯的明亮許多的電影的斑駁記憶:豔陽天(Summertime)逐夢鬱金香(Bread & Tulips)

沙特說得好:「與某座城市建立些許情感的唯一辦法,便是帶著私人的煩惱問題在市內遊走。」我沒把私人煩惱帶在身上,一部電影的記憶同樣讓我產生了與威尼斯的情感-儘管陰暗駭人。

但是乘渡輪自雅典的Piraeus港初抵米克諾斯鎮,天光燦爛,遠遠望見鎮上白皓皓的建築及深藍色的窗櫺門台,快輪上遊人蠢蠢欲動的高張情緒開始氾延,我對這個地中海假期的快活想像赫然眼前,愛琴海的跳島之旅成真,怎麼樣,都讓我對米克諾斯的情感不同於幾年前的威尼斯。

威尼斯幽暗,米克諾斯明亮得逼人近乎睜不開眼。


米克諾斯鎮,巷道窄小卻不晦暗,純度極高的白牆、豔火般的重葛、寶藍色的欄杆鍍造了一座風味奇異的地中海城,坐在臨海的露天酒吧輕酌看書,海浪就一波波拍打著你身旁的短牆,鹹鹹海風吹來讓人醺醺然,舉頭,五座基克拉澤式風車在不遠的小丘上與你遙而互望。小鎮上酒吧餐廳真多,咖啡館、精品店、藝品店亦不遑多讓,旅店進出著成群的年輕人,騎著租來的摩托車吆喝迎風來去。

熱鬧的遊人城鎮中,傍著街道出乎意料撞見一座迷你小學,一塊空地依在教室旁,我隔著鐵圍欄看到裡面的小朋友在廣場上歡樂地嬉戲玩鬧,像是忠孝東路光復南路口的光復國小學童一般,在牆邊看他們踢球追鬧或笑或哭一陣,有人發現了我,呼朋引伴向我揮揮手大聲說哈囉。

在一家店面極小的咖啡館門口稍坐小憩,卡布奇諾再加上一小塊糕點,天價的收費,卻意外沒讓我有太多的心痛與計較。我想,我對米克諾斯大概存在了更高的容忍度。

據柏拉圖所言,人類因為想挑戰天神,被宙斯一劈為二,因此終生在尋找另外一半,使自己成為完滿的人。我在想,被逐出伊甸園的人類大概也終身在尋找自己的舊巢故土,於是有旅行這麼回事,所有的旅人,都在心中拼湊一個自己逝去的伊甸,藉由不斷不斷的異地旅遊,在不同時空條件下到訪的某洲某國某地拾遺補缺,搜尋與錘鍊築園基石,某些人可能很快找著,另一些人,卻要風塵僕僕跋涉千里,從里約熱內盧,到開羅、華沙、大阪、紐約,再到莫斯科、孟買、大溪地、約翰尼斯堡,像是女媧補天般,搜羅一片一片來自世界各地的屋瓦土石,重建自己源出的桃源美境。


對我而言,米克諾斯可能也是那個命裡不可或缺的城市,儘管可能不再回來,但是這裡卻有什麼伊甸元素,讓我的城市更為完滿。

沒有什麼理由,這裡的天時地利人和讓我欣悅不已,我想,學校裡的小朋友太快樂了,我被感染了一點;假期才開始,我也太快樂了,終於得逃離工作一段時間;但是這樣的興奮情緒如何能讓我冷靜地觀察欣賞一座城市?

何妨?與城市建立感情的方法,就是放下理性,城市為體,情緒為用,舊城裝新人,我的好心情塑造了我自己的米克諾斯,在白色的米克諾斯裡忘記客觀且放肆地快樂著。從威尼斯到米克諾斯,我發現自己心中一座完美的城市慢慢成形。


(本文刊登於2007.1.16更生日報「四方文學」副刊)

Saturday, July 23, 2005

[希臘] 沙灘的那一邊


沙灘其實並不長,約莫就二、三百公尺吧,不過因為兩側陸岬環抱,水域因此極為平靜,幾乎見不著白浪。海水是那麼地乾淨澄澈,站在淺水域裡,只要低頭就能看見成群的細小黑魚在腳邊巡游來去。掬水一捧,掌心感覺乾淨而沁涼。灘上的白沙,細緻柔軟,在藍天藍海的襯托下特別顯得亮閃白晰。幾列佇在白沙上的遮陽草傘,兵分多路迆邐向沙岸的另一邊。傘下的豔藍躺椅,躺滿赤色的男男女女。

大概才過正午,身後的酒吧還沒自昨夜的徹夜瘋狂醒轉過來,海灘上的人們,同樣也還極為慵懶,下水游泳的人仍不多,也還沒人打排球,多數人躺在大大的海灘巾上,著泳裝或者赤著身子,戴著墨鏡,讀書,並享受陽光。


五月的此地,算是夏天正式鳴笛起跑以前的小旺季,不冷清亦不擁擠,至少,沙灘的這一岸,每一支遮陽傘下都盤據了遊人。天光燦爛,甚而有些毒辣,防曬乳因之是與飲水一般重要的民生必需品。許多男女伴互相在臉上、胸前、背上、四肢塗抹防曬油,整個沙灘上的人們,身上都反射出這種厚厚的防曬油光,一如世上每一個受歡迎的觀光海灘。

將近三點,有小船載著更多的遊客從其他的海灘來此,人更多了,漸有嬉鬧人聲的海灘,將快樂的分貝慢慢往上拉抬。

沙灘的那一邊,有許多白色岩石,幾十公尺高的岩上,還有另一家酒吧。

從這邊往那邊走,也沒有一明顯的分野,總之過了一定距離,相偕行日光浴的伴侶,從異性變成了同性,多數男男,少數女女,同樣的行為模式,互為彼此全身塗滿防曬油,讀書,趴躺、仰躺以享受豔陽。或許是回歸到接近最初伊甸的狀態,褪盡衣衫,一切都自然單純,不去強調性與性別,沙灘上的戀人們,這邊與那邊,看來一樣美好,同等快樂。

走過沙灘後方,看見一對對戀人輕鬆聊天,或是有默契地一起翻個身讓身體均勻地承受日照。另一對戀侶在海中嬉戲,其中一個雙腳跨騎在另一個的肩上,按著對方頭要溺他水,突然反被一個甩身後仰入水,爆出一聲燦笑…


沒有定見,不給污名,這一側的沙灘,其實與另一側一樣只是度假玩水的遊人。許多旅遊書強調這裡充斥「陽光Sun、沙灘Sand、海洋Sea、性Sex」,總是把性這個字過度放大,扭曲且失真。

我爬上山岩,在頂上的酒吧臨風而坐,一段距離望去,曬太陽的男男女女,全分不出性別了。

超級天堂海灘(Super Paradise Beach)‧米克諾斯(Mykonos)‧希臘。

Monday, July 18, 2005

[希臘] 赤壁紀事


第一次看見紅灘(Red Beach)的照片,是在費拉鎮(Fira)上的紀念品店,店家的外牆展示著滿牆的聖托里尼風景明信片,一眼看去全是一片藍,不外乎藍天、藍海、藍屋頂,襯著那些亮閃閃的白色房舍,總之是明信片的收件者想像中希臘小島該有的景致。一張色調與眾不同的明信片,倒是攫住了我的目光,風景是一面赤紅色的峭直岩壁,壁前一座同樣鐵紅色的沙灘,沙灘腹地不廣,約莫幾十公尺的距離便觸著了前方藍色的海。

萬藍叢中一點紅的明信片,吸引我將它取出,只可惜背面並無載明地點地名,我甚至不確定此地是否也在聖托里尼。

懶散如我般的旅人很快就放棄了追根究底的精神,放回明信片,繼續閒晃去也。

隔日驅車前往阿闊堤里(Akrotiri)看一座古城的挖掘現場,雖然才五月末,天氣已然燠熱難耐,從曲曲折折的古城殘址繞出,我已經汗濕一身,巴不得立刻縱身躍入藍色的大洋。在出口處無意撇見一個Red Beach的指標,當然二話不說,加足油門狂飆而去,異地暑熱的天氣,最容易摧垮一個人動心忍性的能力。

路的盡頭是個有著大岩鎮守的海岸,沒有沙、沒有遮陽傘,我有些疑惑,沿著前方的小徑登岩而上,沒找著沙灘,好歹也得登高覽一覽這一處不同於費拉、伊亞(Oia)的海岸風光。

一路蜿蜒,幾個迴轉,到了岩壁另一側的海岸線。赫然發覺日昨看到的明信片竟然就是從此取景,所謂紅灘(Red Beach)!誤打誤撞與它打了照面,除了心底得意的竊笑,還是稍微感嘆了幾回世事的難料…

美景當前,享受自然比感嘆重要,幾個箭步飛身而下,不一會兒,我已躺在紅灘上,與赤壁赤沙共同為伍了。紅色的岩壁不說,此灘的沙色極為暗沈,黑紅交錯,活像鐵砂般,比之白沙或者黑沙灘都更有一詭譎的魅力,不知沙中是否真有鐵石成分,總之整個紅灘吸足了大日精華,地溫極高,從沙灘到海洋不到二十公尺的距離,都逼得人得一步一跳腳板才不給燙傷。因之在躺在沙灘上,你可以看見許多人「雀躍地」跑向水中,泅泳後再「雀躍地」奔回遮陽傘尋求庇護。

我來來回回跳了幾回,極喜悅也極享受,生命中這種意外的驚喜總最叫人欣悅不是?

Saturday, July 16, 2005

[希臘] 回不去的故鄉


三千六百年後,我來到聖托里尼西南方的阿闊堤里(Akrotiri)。

阿闊堤里,傳說是消失的亞特蘭堤斯城的部分文明殘址,像是義大利的龐貝城般同遭火山灰掩埋,在地底沈睡經年。二十世紀下半葉,考古學家始在遺址上圍地破土挖掘。現代人破土為建新樓,在這裡的破土,同樣讓一座座建築逐一面世,只不過,新樓泰半往上風光崢嶸,這些往下鑄基數千年的舊房舍,只在脫困層層塵土之後,在泥沙陣中還不斷喘息。

殘址開挖了幾十年,顯然進度緩慢,殘城未成。新舊遮篷覆蓋下的房舍街道,許多都還只隱約儼然,輪廓未出;觀光客穿走觀視的路徑,實際上也路曲道仄,圍籬層層將古建築隔開不讓逼近,比起完整重見天日的龐貝古城,阿闊堤里遺跡大抵上仍算長眠地底。

我想起幾年前參觀的龐貝城遺址,由於火山不預警地爆發,整城幾乎是瞬間封凍般給火山灰覆沒,城鎮建築狀況完整不說,連人與寵物喪生的瞬間動作與表情都殘酷地被保留下來,因之給開挖出後的遺跡雖然人死樓圮,基本上那股城市律動的生命力還隱約可見,閉上眼,你猶可想像龐貝人大街小巷傳出的繁雜人聲。

阿闊堤里不然,據目前開挖結果顯示,當地住民在火山爆發前應該就已舉家攜帶細軟逃出,留下的,只有建物、家具、壁畫與器皿與空蕩蕩的街道。

很有可能,阿闊堤里人在三千六百年前那個火山爆發之日,根本就是在一段距離以外的船上,眼睜睜看著火山爆發淹沒故園。現代人回不去的故鄉多因政治或經濟因素,歸鄉路仍可想像與企盼,但阿闊堤里城民卻是在火山爆發、塵埃落定後才發現城鎮已然消失,故鄉成了記憶,再也摸不著回不去。

這回不去故鄉的深沈愁悵,遺緒瀰漫整城,我看著那些歪斜在門內的大小土甕、家飾床具,深深嘆了一口氣,也暗自慶幸,再過幾日,我就要飛越萬里回到太平洋上的島嶼故鄉了。

Friday, July 08, 2005

[希臘] 因為海的緣故


臨著湛藍的愛琴海,費拉(Fira)的火山崖壁上高高低低、櫛比鱗次築滿了名聞遐邇的希臘縞白色屋舍,最外層,視野也最佳者多半是附有露天小型泳池或露天咖啡館的高級旅館,沒有電梯,住房退房得靠旅館腳伕扛著大件行李進出旅館沿著費拉鎮的階梯上上下下。最頂的崖上,都給索價不菲的餐廳給佔據住了,這些高級餐廳播放著希臘佐巴式的民俗音樂,食物雖然昂貴,倒也十分可口值回票價,尤其地勢臨高而下,清風當頭,天氣好時,迎著愛琴美好風光,日落美景就在眼前佐你餐酒。再往內側,是許許多多的紀念品店及珠寶店,費拉鎮上好多的珠寶店,密度之高,大概紐約的第五大道亦比不上。在聖扥里尼的幾日,我來來回回不知經過這些店家多少次,沒一回有興趣往店裡逛,也沒看見過什麼當地人來此逛大街買珠寶,後來才發現,商店的主力客戶盡是那些搭乘豪華郵輪,泊在島外一段距離、再乘著小船入港轉搭懸吊纜車入城的富庶遊人。這些富人乘著郵輪行地中海的跳島之旅,晚上在郵輪上赴宴賭博,白天則入城用餐採購,珠寶之購買十分家常,豪華的購買力餵養了此處如此多之珠寶店家…

如此說法,像是我這無產階級的背包旅行者對富人充滿了過多的妒忌與憤怨,其實不然,只是繁華的費拉與我想像的希臘島城實在相去太多。


來希臘,因為海的緣故。這海,來自中學時代觀看盧貝松(Luc Besson)的電影「碧海藍天」(Le Grand Bleu),電影的某些場景在希臘小島取景,那折閃著藍寶石螢光般的粼粼的大藍色海洋,以及海洋旁素樸的小海港構建了十幾年來我對希臘小島的基調印象,單純,卻又深邃悠遠。

然而眼前的費拉終究過度熱鬧了些。就像九零年代以後的台灣山城九份,儘管復古的幽情吸引許多遊人,終究不是原汁原味,喧嘩有餘,歷史的沈澱不足。

在費拉,有希臘版的麥當勞—Goody’s,有許多如普吉島、愛丁堡或東京的酒吧一般的Pub,只不過販售的啤酒以當地產的Mythos為大宗。我在的這個晚上,其中一家酒吧甚至正立即實況大銀幕播放著UEFA歐洲盃足球聯賽利物浦隊與AC米蘭隊的冠軍決賽,擠滿了各國觀光客的酒吧不時傳出陣陣加油鼓譟或吆喝聲,閉上眼,你絕對不能想像自己置身地中海中的某個小島。



旅人多是如此,既要享受異國風,又要在異國尋找熟悉的經驗,因之只要旅人多的地方,總要發展出一定程度的全球化風情,酒吧舞廳最是如此。

不過只要摒開人文商業景觀,走到崖邊,很難不被聖托里尼美麗的山海風光懾服。這個下午,閒散的我才四五點鐘就懶得走動,坐在崖上的長椅,享受眼前的海天風光,藍空如洗、碧海微波,刷白的房舍與黝黑的小火山島以及泊在島與島間的大郵輪都是讓人心曠神怡的風景,幾艘小船來來回回運渡遊人,從港口自山崖,多少驢子載著尖叫不止的遊客沿著Z字型的坡道緩緩上山… 這一坐長達數小時,偶爾轉過身來看來往各國遊人,偶爾再迴身逗弄幾番毫不畏人的貓狗,久了,日落來臨之前,覺得自己已成此境風景之一部分,不再扞格。

因為電影的緣故,因為海的緣故,我來到希臘,有失,亦有得,就如人生的每一次珍貴體驗一般。

Sunday, July 03, 2005

[希臘] 雙面伊亞 (Oia)


冬雨夏乾的氣候,到了夏日,讓希臘島嶼的天空藍得真澄澈,而這麼透底的藍,還要到了聖托里尼島(Santorini)北側的伊亞(Oia),才更被彰顯出來。伊亞的房舍,多數小巧精緻,自然沒有高房洋樓,也不見首府費拉那樣隨處可見的旅館店招,這些房舍,一式被漆成了白牆白頂,藍色的窗櫺嵌在其中,再加上一兩個泛著豔藍光的泳池,及錯落其中藍圓頂東正教式教堂,目光拉遠,你就看到了一座典型的童話般的希臘小鎮。

色調極簡,除了藍與白,當然還有伊亞鑄基其上的褐灰色火山岩,這就是伊亞所有的基調顏色了。被褐灰色的山崖一襯,天穹的蔚藍色就更加顯目突出,尤其天無游雲,你會錯覺那只是一片豔色均勻的寶藍布幕。

把車停在小鎮之南,沿著那座教堂前的小路走,雖說路小,實則是此鎮的觀光大道,路的兩側,盡是各式的紀念品店,希臘式的純白棉衫在許多店家前迎風招颭,隨意走進一店家,滿屋子藍逼著人眼,磁鐵、馬克杯、希臘旅遊書、T恤、明信片、繪畫,每家都是色彩極度濃縮的藍殿。許多餐廳視野極佳,臨著露天餐\座,視野望去有無限之遠:地中海、火山島、豪華巨輪、接駁細舟,景致極為舒坦華美。


自然有許多階梯承上載下,這階梯的形狀色澤也樸拙可愛,通常不切直線稜角,圓緩而人工,灰色系的樓梯,以白漆加了邊框,別有風情。穿梭其中,看到更多旅棧了,天台上,大陽傘花絮般朵朵綻放,為其下的躺椅遮蔭;在泳池畔用餐\賞景縱然昂貴,想必世界上也沒多少地方能供應如此麗景美餐。要不,收費如此高昂怎還能供不應求?

小鎮極北有座古老風車,當然僅存觀光價值不再運轉了,風車裡外,是座視野奇佳的咖啡館,每日夕落,咖啡館成了極佳的賞點與被賞點,翻翻旅遊書,哪幾本內沒有這一幕?

但是,在美麗的童話國裡遊走久了,你不禁要納悶:人們去哪了?

自然不是指源源湧入不虞匱乏的各國觀光客,而是消失的當地住民讓你起了疑,這裡,可是哪個沒有仙蹤的幻境?

不僅是店家全係仰賴觀光客維生,餐廳報價直追大都會水平,沒有柴米油鹽、沒有洗衣晾衣、失去庶民風情的景致都讓我意外驚覺,原來,這裡已不是原味希臘。這裡,是希臘人與各國遊人所共同鍍造的歡樂的地中海迪士尼。


在小徑上偶然發現幾個蓄著鬍、拄著杖的老人家,風霜的雙眼望著絡繹不絕的遊人,偶而還成為快門下的焦點,你很難參透他們到底有何想法。

是要到了你走到完全看不到海的那一側,觀光客消失了,另一面灰撲許多的世界才乍然顯影,門口歪者酒瓶農具,一輛老舊的腳踏車斜靠在短牆上,老人家坐在門口聊天,牆壁剝蝕不那麼白晰耀眼,柏油馬路上,兩三個希臘老婦提著塑膠袋子在公車站牌下苦等公車…

這才是人境,第二個伊亞。

Monday, June 27, 2005

[希臘] 日沈.聖托里尼


自聖托里尼島西南端的阿闊堤里(Akrotiri)往北迴返費拉(Fira),雙線柏油道穿過島的中心地帶,那是葡萄樹點點綴在黃土地上的鄉野景致,與遊客印象中的希臘小島尤其是聖托里尼大異其趣。我飛車北上,強風灌滿了身上的T恤,人車不多,空氣極好,與我不斷錯身而過的,是無數藏身綠色葡萄園之中的藍屋頂教堂。

道路蜿蜒起伏,七點多,這一側天光仍然生猛淨亮,天空像是蔚藍色的大型布幕垂天而下,攤展在路的盡頭等我兜頭闖入。

從島南色如鐵鏽般的紅灘(Red Beach)回來,在地中海中泅泳、曬了一整下午的太陽,身上還泛著海水被暑日蒸去後的微微鹹味。燃點極低,此刻我像是一團焰紅火球在風中滾進。

馳風而行,十五分鐘後,緊急煞車。看見了另一團日落火球。

都說聖托里尼島北的伊亞(Oia)最適合觀夕照,每至日落,人潮就往西北湧進,小巷古垣注滿了人聲,大陽入海與風車及沿峭壁搭建的白壁屋群煞是景觀!只是在等待落日的一二刻時間,甚難找到安靜的角落,到處擁擠嘈雜,還要為守住一個較佳的賞點不敢稍或移動。通常人多處有人拉著樂器籌措旅費,吱吱呀呀不到人群散去絕不甘休。

炎熱,且浮躁。

伊亞的落日,太陽如原子彈頭轟炸出鼎沸人聲,金黃色的天光焦灼著小鎮上的人影幢幢。

緊急煞車,我在這個離島上首府費拉西南方不遠處的火山岩壁上,意外發現在靜謐之音中緩緩下沈的蛋黃般的落日。

山壁上一間小教堂,刷白的牆被夕日鍍得一身金黃。一個女子,逆著日光坐在右前方視野極佳的平台上瞑思般望著海中兩座火山小島。落日、剪影、火山島,沈靜而莊嚴,我像是個闖入者,只敢在平台的另一側屏氣凝神,朝聖般也望西尊視。



兩座島是百萬年前火山爆發熔融而成,炎漿自頂向八方流洩而下,成就了花瓣形狀的黑色暗島,兩島一前一後、一深一淺,在落日的逆光中益顯神秘。女子與我沒有一語,太陽也沒有聲息地不斷下沈、下沈。

海上微有波紋,此時由遠至近拉成一疋帶有暗紋的金色綢緞,幾十分鐘內,綢緞由黃轉金,而後逐漸暗沈,漸漸隱沒在黑褐色的地中海。

可能是第某百萬次的莊嚴日沈,我全程地監視,也被全程震動。

Tuesday, May 17, 2005

[奧地利] 桃花源紀事 - 哈爾史塔特 (Hallstatt)


已經不止一次,我收到朋友寄來的聖誕賀卡,封面的畫面是一座臨著湖、傍著山的小鎮,小鎮上的教堂拔尖而起,襯著蔚藍的天空與青翠的山顯得異常清幽靜謐,湖面上微有波紋,映在其中的小鎮便如幻似真地在其中形成一座讓人夢遊其中的仙境。

這個小鎮叫做哈爾史塔特(Hallstatt),位於奧地利西境著名的薩爾斯干馬格特(Salzkammergut)湖區,Hall為塞爾特古字,意指「鹽」,顧名思義,此地自古以來就以產鹽著名,擁有許多古老的鹽礦坑,雖然礦坑群早已停採荒廢,但因其歷史價值及保存完好的自然風光,一九九七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之列為世界遺產之一,美好的人文與自然風光繼續吸引著無數的觀光客前來一親芳澤。

夏天來哈爾史塔特,簡直就像走入了童話仙境,湖的四周青山環繞,那鮮嫩的翠綠風光就同潑墨畫般灑在宛如玻璃般乾淨清澈的湖面,晶瑩剔透。湖上偶有大型木造槳船泛波而行,只見當地人在其上擺了幾張桌椅,大傘一張,奏著手風琴,就在湖上唱歌野餐起來,綠波划過,伴著微風徐徐,好不愜意舒爽。湖畔的小鎮緊依著陡峭的山壁而建,一間疊過一間,較之九份民房還要陡峭難行,不過縱然如此,每戶人家一推開窗,世界級的美景躍然眼簾,有山有水,任仁者智者,到了這兒通通要被收服得伏伏貼貼。



沿著湖走,傳統的木製建築房舍無不造型精美,每一層樓開出好幾道門窗,窗櫺上,燦爛開放著鮮豔的花朵,藍色、紫色、綠色、黃色、白色,繽紛了一幢幢建築的門面,盎然著美好生機。臨著馬路的店面,多半小巧可愛,麵包坊、餐廳、小型銀行,沒有豔麗的市招霓虹,不仔細走近,你絕對不知道店家經營的是何生意,把目光放遠,事實上,這根本是一幅中世紀歐洲小山城的風情彩畫。走在哈爾史塔特,就像是走在中世紀的童話城鎮中。

信步而走,不久就到市集廣場(Marktplatz),廣場有噴泉及三位一體紀念柱,是觀光客及當地住民市集休憩的場所,幾家旅館、餐廳圍著廣場而建,牆上都攀滿了綠藤與花卉。廣場的露天餐座上,許多遊人在清風習習中享受阿爾卑斯式的山間佳餚。廣場附近一座天主教堂與另一座新教教堂幾百年來和平共存,安撫著不同的信徒人心,如果拾階而上,不久即可進入建於坡上的教堂,及其一側小巧但清靜的墓園。在教堂坡上遠眺碧湖群山,美麗與舒適已不是形容詞,而是一種沁入人心的精神與氣氛,風光恁好,旅遊至此,夫復何求?


幾次到哈爾史塔特都在夏天,年底隆冬時節再來一趟,小鎮覆滿了白雪,皚皚群山將湖面也映染了一片花白。廣場噴泉給加了蓋,旁邊一棵高高的聖誕樹下搭建著耶穌於馬槽誕生的情景,聖誕鈴聲隱隱作響,與溫暖的橙光自一戶戶人家的窗戶透露出來,還是讓人如臨幻境,這哈爾史塔特,麗質天生,就是有魅惑人們的能力。

踩著細碎雪聲,穿行哈爾史塔特小巷梯街,時光彷彿被封凍住,讓人心止氣靜,不躁不鬱。深吸一口氣,甘淨冷冽,我總在想,下回何時再回得來這桃源美境?

Saturday, May 07, 2005

塵煙京華


** 印象˙北京

趕著去北京,是因為多少朋友、多少媒體都在大聲疾呼:「趕快到北京瞧瞧吧!在她古韻還一息尚存之時。」「2008年奧運的賽事中心雖是北邊的亞運村一帶,但是其影響的效應是全面的,大破壞與大建設可是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一刻都不稍歇。」喊著喊著讓人跟著緊張起來,似乎錯過這時日,我就錯過了古都近千年好風景;似乎這幾年一過,一座老城就將徹底陷落,重重雲山煙樹就在流火霓虹中完全遭到掩蔽,若龐貝,更如亞特蘭堤斯。

出發前,一位朋友輾轉傳來一封介紹北京的電子郵件:尋找北京--逛老胡同找新樂趣。除了幾個大型古蹟景點,最深入市井最有「京味」的,二話不說都說是胡同風情,只是我有些震驚,覺得自己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所謂「老胡同」裡,依照片看來,充滿了新粧的夜店酒吧、餐廳與咖啡館,完全摩登風情,就像任一新興都會一般,背景可以在上海、台北、東京、新加坡或香港都行。這種感覺,完全就像當年初抵捷克首都布拉格,只覺得此城怎麼看都已經是任一西歐現代城市的翻版。

我的班機在深夜抵京,車行高速公路進入市區,兩側的崢嶸高樓一如想像,各式的商品看板與地產廣告競相在萬瓦燈火中交疊輝映,帷幕大樓透出的光還在吐納日間未褪去的商機財氣。車燈成流、路闊城寬,做為中國的首都,城市的總體氣勢是現代而豪氣干雲的。但是我也知道,型塑城市的外表迅速簡易,要看一個城市的底醞內裡,還是得從他處著手。北京如海,歷史的縱深與地裡的開闊都要暗濤洶湧汩汩而來,我深吸一口氣,暗想,未來的幾日,恐怕身心靈都得經過一番劇烈翻騰、捶打試煉哩。


** 新與舊

北京是給摩登的煙塵給覆蓋住了。

我走出鼓樓大街地鐵站,這一區域,被推薦是看老北京萬萬不可錯過的,沿著舊鼓樓大街,在新穎的人行步道與新砌屋牆間行走,好寬闊的大街,兩側因道路拓寬而拆毀的宅院門牆殘瓦破礫還來不及運走,那些新成的牆,遵古式貼了磚、上了鐵灰胡同漆,可怎麼看都像新建的民俗村建築,縟麗而無生氣。

我趕忙拐進小巷內,還好,這裡的胡同還沒換裝。路上雖然停了轎車、牆上雖然載有分離式冷氣的壓縮機,耆老們總算還圍在一角下棋,小店鋪上還販售著各式我見所未見的各式吃食,路邊的二根電線桿上,長長一條線上掛了幾條棉被,所謂庶民風情。

登上鼓樓,北京城中軸線的北端標誌,視野真好,四方左右的胡同盡入眼簾,心裡卻只一驚:那些胡同內的房舍,好大一比例都明顯地處於頹圮中,更甚者,黃瓦土抔處處,這些舊式的胡同宅院建築,被一條條新式的寬闊馬路電網般給包圍住了,雷池都不得越一步,徒留一曲曲前朝輓歌清奏未了。

北京之申奧成功,到底是福是禍實難評斷。主辦奧運,當然是國力與經濟實力之具體展現,只是欲跨入此一門階,城市給作了大翻修,現有景點加緊整修門面擴大、大規模興建地鐵,許多被認定不值保留的胡同區給整片拆除。一座千年古城的現代化,在政經因素下強力地推波助瀾,進化是跳躍不連續的,改變是毅然決然地,我只怕那些醞釀了千年的文化舍利,就在黃沙漫漫中給遺落佚失了。

這應該是古都現代化的共同宿命,所謂傳統與現代的掙扎。我不禁想起古蹟保妥完善的另一千年古都—日本京都。在那兒,古建築與新建築密合地相偕相生,絕不扞格,唐風遺緒歷經十個世紀的盤轉仍然遒猛有勁,懾人心魄。先天條件更好的北京城,是不是也可以成為中國的活歷史教材?一座古意盎然的新北京城?

幾日下來,我其實很憂心。

不僅是進入紫禁城時,看到斑駁的城牆,積灰龜裂的樑柱門板,很明顯地疏於照顧。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乃至乾清宮、養心殿內,那麼多重要的史物無不蒙塵未見乾濕調節。就不用說重要性相對次之的孔廟及國子監了,這些脆弱的木建築群,看來沒有按時維繕保修,任憑風化雨打,斑駁脫落的柱漆捲捲翻出,行過時一不小心擦碰就一地漆屑。舊時皇帝講學的辟雍,外圓內方的欄池內也水污蘚綠。

幸好,成賢街上古樹參天,孔廟周遭幾株巨樹風華依舊,在其下享受習習涼風,很有一種蒙受歷史庇蔭的幸福感。雍和宮前,兩列直列而去的高大的銀杏尤其綠波蕩漾、鮮豔沾人。


** 行過三世紀

四月天,柳絮紛飛,我在頤和園的人潮裡破浪而進。一如北京各處旅遊景點,穿著一式背心、戴著一式豔色棒球帽的內地旅遊團客匆匆洶湧來去,可惜了這一片好山水好園邸。這座自乾隆年間開始修築的皇家園林,借山養水,樓閣長廊無不精巧,園景依湖傍橋,氣勢開闊、光影變化生動曼妙。在昆明湖畔駐足長坐,水天悠悠,時間亦緩了韻,柳條迎風翻飛,而柳絮風起,果真神似細雪紛紛,一切氛圍很有滌心淨氣之效。只可惜園邸已非乾隆原園,上上個世紀,遠道自大西洋畔來的英法聯軍,一把熊熊大火,三天三夜將這皇園燒之殆盡。人類,是可以如此野蠻的,強攻他國,還要將其文化建築毀之一旦,幾世紀前的西班牙人,同樣將拉丁美洲許多古文明悉數摧毀、不留殘口。這樣的憤怨,數天後在我知悉鼓樓上那只陳年大鼓亦在英法聯軍時慘遭割毀,同樣高張難耐。

現在的頤和園,重建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又遭八國聯軍嚴重破壞而後修復,滿足了慈禧的一己之私,卻意外的在兩世紀後,讓我親身經歷了步移景換的清式皇林與中國造景。

我從北宮門進入,經過蘇州街、智慧海、佛香閣一路而下昆明湖,沿著可能當年慈禧光緒帝都走過的長廊,慢慢走至德和園、仁壽殿、東宮門乃至十七孔橋,三世紀的時光沖刷,許多建物已經朽凋褪色,我仍清楚記得學生時代讀晚清歷史的複雜與痛苦,如今,這些複雜情緒又兜頭淋上、逃都不過。

十七孔橋上,一位老先生拿著大筆沾水,在橋上一格一格的地石上寫著:「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字跡遒勁有力,遊人看了無不讚賞。只是清風不斷,「悲歡離合」幾個字還沒寫完,前面的「陰晴圓缺」已經風乾難辨了。


** 舊城與新人

什麼樣的住民,才能匹配這麼座歷史名城?老實說,我失望了。

幾日下來,飯館間、地鐵或公交車上、商店裡,我甚少聽到「請,謝謝,對不起」這些字眼。商店裡,店員不跟你招呼,不對你說謝;地鐵裡,多的是插隊擠車的人,或者應該這麼說,只有推擠沒有排隊,被撞著了、給踩到了,我總盼不到一句我視之理所當然的「對不起」。兼之地鐵上擁擠難耐,偏偏沒有空調,我很難想像盛暑溽夏之際,乘客何能消受?(公交車亦復如此,縱然搭上了佔數極少的空調車,不過廿六度或不到十一度同樣冷暖氣全不開。)大概也因如此,眾人火氣不小,客氣不來,繼續推擠。

在路上行走,在公園、在古蹟殿堂,得小心路人時不時的一記響痰發射,不分男女隨地吐痰的文化,最是讓我怵目驚心。

我開始對自己生悶氣,究竟我是晚來了抑或早來了,這個號稱禮儀之邦的首都住民,怎麼禮數看來無多?

莫怪全城上下寫滿了標語:「做文明市民,建文明城市」、「貫徹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展現首都美好市容市貌」、「北京是我家,維護靠大家」…

一個進步社會的表徵,不外形於心發於外的「富而好禮」。我所見到的北京,漸漸富庶了,摩天高樓春筍般拔天而出,各國商賈名流紛紛進駐,地鐵公路漸臻發達,行人衣裝容表光鮮精神、自信自得,只是這「好禮」一部還很待商榷。

尤其貧富差距大,北京縱使位居政學要衝,匯居了全國菁英,但有太多的勞工流,貧富懸殊因而難在價值觀上取得一致共識,走一趟北京站,最能體會那種貧富的嚴重落差。有這貧富失衡的前提,那個「富而好禮」的意境就只能是個被繼續等待的烏托邦。


** 春城無處不飛花

我喜歡走路,自景山公園眺覽故宮後,沿著開滿牡丹的庭園,悼唁過明崇禎皇帝媒山自縊的地點,便下景山前街過角樓,順著北池子大街與南池子大街一路南行至長安街,太廟旁植滿了鮮花嬌豔逼人,一個長住北京的朋友給我看他新拍的花卉照片,說是北京花期短,花群得在極短時間內完成使命盡情綻放,因此多數花朵無不緊簇成團,「長長一串像糖葫蘆般」。

糖葫蘆般盛開的花朵,我在天壇公園果然親自領會,滿樹華芳的氣勢好是妖嬈惑人。

我喜歡北京城的開闊大街。人行道、自行車道與汽車道中間立了列列青翠高聳的行道樹,清晨五六點,人車尚不喧擾時,在行道樹下漫步行走最是心曠神怡的享受。

我落腳處附近的東交民巷,為清朝辛丑條約後的各國使館區,安靜幽森,古建物見證著新歷史,步過舊法國使館樓,還可瞥見內裡庭園水池的美麗雕琢。或是轉入北接東長安街、南臨前門東大街的正義路,兩列清香楓樹將短短十分鐘的步程點綴得詩意十足,這小公園似的安全島,難得的擺置了好多木凳涼椅,沿著走,看到的都是纏綿的情侶。

即便到了商業大街王府井,走來還是輕鬆愜意,除了擾人的「KTV」拉客小姐。

我在店家買了便宜的紅棗窩頭,與當地人共坐路邊吃將起來,情緒如紅棗般有些酸有些甜。從紫禁城、天安門、太廟、貴賓樓飯店、北京飯店一路走至王府井,由古都走入新城,十餘分鐘的路程,輕而易舉,卻叫這個文明古國迂迴蹣跚了兩百年,其間,幾度城毀人泣,字句難言,抒之不盡。

在小吃街買了糖葫蘆,擺脫了兩個KTV小姐,經過一家商店,店門海報寫著:「全面特價,一律狂甩!」


** 告別

離開的這天氣溫繼續飆高,遇到了沙塵暴,黃沙滾滾,天給沙蝕。我前幾日於長城、十三陵見過的蔚藍不帶雜質的天空成了旅程內的絕響。

我躍上計程車,從長安路上三環走高速公路直奔機場,與司機閒聊,他說:「放心吧!機場那邊應該看得到藍天,不影響飛機起降。」

果真藍天,在首都機場。

他問:「南方人?打香港、廣東還是浙江來?」

我微微一笑,給了錢,向司機道了聲謝後隱入航站大廈中。

Saturday, April 16, 2005

[奧地利] 踏雪尋梅 - 塞梅林Semmering


塞梅林(Semmering)位於奧地利首都維也納西南方約一百餘公里處,阿爾卑斯山東面一脈綿延至此,若遊龍偃地而歇,大器隨性,開闊叢生的森林梯階般緩步而降,在低奧地利行省(Niedieösterreich)與史泰爾行省(Steiermark)間一個盤轉、一個頓挫,僅千餘公尺的海拔,卻擁有大山般之嵯峨偉峙與丘陵般之和緩風候,放射出萬千叫人讚嘆的美景。自此以東,地勢已緩,東過匈牙利與斯洛伐克,風光縱然仍好,那種豪邁的山野風情已然無蹤。

事實上,塞梅林地區一直到了中世紀時仍然佈滿叢莽巨樹叫人難以企及,從維也納欲將貨物運往南部、西南部,得要繞行好遠一段路,費時費勁。此間的第一條道路,一直要到距今二百七十餘年前才開通,但還要等到很久以後,私人的農場與小型村落才慢慢出現,也漸漸吸引了旅人的注意,滑雪、越野登山車、室內外網球、高爾夫、騎馬等運動都是前來渡假人們的最愛。本世紀以來,此地周遭更引來名人巨賈進駐置產,在優美山區擁有一夏季度假別墅,從來就是奧地利富人的重要表徵。



我在聖誕節後到訪塞梅林,雖然聖誕已過,節慶味道仍濃,沿路高大的杉樹枝葉上掛滿白雪,滿山遍野的白,皚皚山雪與百餘公里外無雪的維也納呈一明顯的對比。我從亞熱帶風塵僕僕來此尋訪北國的冬、北國的聖誕,縱然前幾日在維也納的聖誕市集繽紛熱鬧,人語喧闐,那顆滿心期盼的心臟,還是到了這山境,才要熱烈砰通起來。車行愈近阿爾卑斯山,空氣益加冷冽,沿途的坡壁山林,從偶見的雪蹤,到像是輕覆一層白綿紗的丘,地勢愈高,愈是逼人目光的花白,高大的樹上盡是一片霜白,進了山區,滿山的參天巨幹撐持著滿山的皓皓白雪,一陣風掃過,那些霜白的花朵飛墜一地。

走進鎮區,才發現正好趕上一年一度的世界盃滑雪賽事,來自各國的選手與媒體,以及遠從各地而來觀賞賽事的民眾,將小小的塞梅林鎮上擠滿了車輛與歡笑聲。天氣冷,所有人無不哈著白氣,紅著鼻子猛搓手,一旁賣著溫熱的各種口味水果酒Punsch及熱食Langos的攤舖生意自然極佳。來到奧地利,才知道為什麼這些人硬是要在室外邊冷著打顫邊喝溫酒—愈是在冷冽的天候,那水果酒的溫煦芳香愈是入口,哈一口白氣,酌一口暖酒,強烈對比滋味最是上心頭。


廣場上一個臨時搭建、可容納數百人的篷帳內,有當地的樂團在演唱著奧地利向來經典容易辨認的快樂的史泰爾山區民謠,唱到高潮,台上台下舞成一片,劇烈的跳動扭擺把手上的水果酒都飛濺出許多,因之果香處處、笑語歡樂宣洩一地。原來都是忠貞的奧地利滑雪迷,來為該國選手加油的,眾人舞著大國旗四方擺動,彩妝、氣笛、巨帽、吆喝、吶喊,說氣氛多high就有多high。我對著一群跳著唱歌的滑雪迷拍照,硬是被他們還回來的氣笛聲給震得七葷八素:這個少見多怪的亞洲人!

世界盃滑雪賽場倒是遠遠地就給阻隔起來了,入場參觀得付上新台幣近六百元,自然我沒進去湊這個熱鬧。街上的另一側,還有個免費開放、老少咸宜的滑雪場可玩呢!何況,此刻我最想做的,乃是躲進開有暖氣的溫暖咖啡屋,酗一杯溫熱咖啡,不定還可看到電視上對於滑雪比賽的立即實況轉播呢!(果然後來就在咖啡館看了好一會滑雪轉播。)

不過,此行的重點,還是在稍後的雪地健行。塞梅林地區有許多登山步道,夏冬兩季,各提供了旅人截然不同的風光景致。我到的這個季節,雪深過踝,山中的小徑覆滿了白雪,某些路段要不是靠著沿路樹幹上的紅白記號還真難以辨識。其實也不過是一兩小時的路程,因為頂著一身厚重大衣,也因為雪地沉重濕滑,雖然天冷微雪,走來還是要汗濕了杉,頻頻滑跤。我覺得自己像是「魔戒」系列電影中的白袍巫師甘道夫,拄著杖在森林中踽踽前進、倍極艱辛。不過,雪地的景致又是那麼地值回票價,累了渴了,從樹上的積雪攫一塊來止渴,既沁涼又甘甜;定住不動,深吸一口氣,靈魂便輕盈地騰上了天。


穿過重重的森林,我完全可以想像,這一個個由兩側枝葉搭拱成的白色隧道,在夏天時又會轉身一變成為綠波蕩漾的綠色森林隧道﹔那棵參天的荒枯巨木,在幾個月後又要滿樹綠華隨風搖曳。在塞梅林健行,想像的美好世界騰空不墜,像是雪天使般長伴遊 人左右。

* 塞梅林鐵路:二十先令美景

這條歐洲第一條穿越阿爾卑斯山隘口、行駛於險峻的阿爾卑斯山脈間的山岳鐵路,由義大利工程師卡爾瑞特所設計(Carl Ritter von Ghega),興建於一八四八年,完成於一八五四年,是世界最早的高山鐵路之一。鐵路全長四十一點七公里,行經十五座隧道與十六座高架橋,高低落差達四百三十九公尺,全線的橋樑隧道都捨鋼鐵而取石塊、磚瓦建造,優美典雅,既解決了工業技術受制於自然環境的問題,又兼顧美觀雅緻,對早期的鐵路建設工程來說,是一項傑出的成就。塞梅林鐵路的完工使阿爾卑斯山秀麗的自然美景盡收眼底,且也隨之發展成居住及休閒娛樂用地,開創一個新型態的文化景觀,終在西元一九九八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登錄為世界遺產之一。


自從鐵路開通,到訪此地的遊客日眾,美景的口碑迅速傳開。塞梅林鐵路的美景,開始出現在許多紀念郵票、硬幣與紙鈔上。事實上,在二00二年歐元開始流通前,塞梅林鐵路的景致就被印在奧地利二十先令的紙鈔上,因此,這個塞梅林雙層高架石橋穿過阿爾卑斯山隘口的景致,便成了所謂「二十先令美景」(20-Schilling-Blick),而這個叫人咋舌的美景,也隨著貨幣的流通變成了奧地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美景之一。

尋覽塞梅林雙層高架石橋穿越綠林隘口的二十先令美景,可搭火車至塞梅林車站,再健行一小段路。另外,若自維也納搭乘火車南行格拉茲(Gratz),更可身歷其境,在重重隧道山橋間眺望塞梅林,飽覽山野醉人風光。

塞梅林鐵路網站:http://www.semmeringbahn.at/。

* 木造旅棧(Pinkenkogelhütte)

在雪地長時行走登高的犒賞,莫過於知道登頂後,有一燈光暖泛的小屋,提供你溫潤脾胃的熱食暖飲,若是還可提供臥舖供眠,那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般的天賜。這間蓋在丘頂上,標高1297公尺的旅棧,就滿足了疲累旅人的所有需求,一杯熱奶泡咖啡,一盞飄香的水果茶,索價與平地同,餐點選擇縱然無多,但保證量足可口。木屋不大,配備陽春,想要在此度眠,可不能計較太多,上下舖式的木床共有24床,價格極為低廉,成人每晚六百元,小孩視年紀不同約為三百至四百元,並含早餐。經營的店主自己架設了網站,還提供旅客無線上網的服務。另外,店主嗜貓成癡,許多不畏生的大貓小貓喜歡在客人腳邊摩蹭,惹人憐愛得很。


運氣好的話,雪霽天晴朗,早上旅客會被窗外白雪折進的日光給喚醒,穿上厚衣推們而出,馬上就要被那前一夜看不到的懾人美景給震住。地勢高,此地可兼看奧地利低奧地利行省(Niedieösterreich)與史泰爾行省(Steiermark)兩地風光,左前方幾公里之遙,那長長蜿蜒而下的白帶就是世界盃滑雪賽事的雪道賽場。

Pinkenkogelhütte網址:http://www.pinkenkogel.at/

* Krapfen甜甜圈

Krapfen是德奧地區常見的小西點(在德國柏林又被稱之為Berliner),吃起來的口感像是甜甜圈,與甜甜圈不同者,除了不是圈狀中空外,另就是麵包裏還包有各式不同果醬之餡料。Krapfen表層通常會灑上薄薄雪花般的一層綿綿糖粉,輕咬一口Krapfen,除了一開始的雪花甜味之外,果醬的酸香在咀嚼之後跟著飄上,香甜酸濃的滋味,最是芳美絕倫。


在塞梅林街上走累了,不妨到滑雪場旁的一家咖啡屋小坐,點杯Milange咖啡,配上一個Krapfen甜甜圈,總價約台幣一百七十元。

* 旅遊資訊

自維也納火車站南站(Südbahnhof)搭乘南行格拉茲(Gratz)方向的火車,在塞梅林(Semmering)站下車。若自維也納租車前往,可先走A2公路(Südautobahn ),轉S6 (Semmeringschnellstrasse)公路以及B306(Semmering Ersatzstrasse)公路,進入塞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