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23, 2005

[希臘] 沙灘的那一邊


沙灘其實並不長,約莫就二、三百公尺吧,不過因為兩側陸岬環抱,水域因此極為平靜,幾乎見不著白浪。海水是那麼地乾淨澄澈,站在淺水域裡,只要低頭就能看見成群的細小黑魚在腳邊巡游來去。掬水一捧,掌心感覺乾淨而沁涼。灘上的白沙,細緻柔軟,在藍天藍海的襯托下特別顯得亮閃白晰。幾列佇在白沙上的遮陽草傘,兵分多路迆邐向沙岸的另一邊。傘下的豔藍躺椅,躺滿赤色的男男女女。

大概才過正午,身後的酒吧還沒自昨夜的徹夜瘋狂醒轉過來,海灘上的人們,同樣也還極為慵懶,下水游泳的人仍不多,也還沒人打排球,多數人躺在大大的海灘巾上,著泳裝或者赤著身子,戴著墨鏡,讀書,並享受陽光。


五月的此地,算是夏天正式鳴笛起跑以前的小旺季,不冷清亦不擁擠,至少,沙灘的這一岸,每一支遮陽傘下都盤據了遊人。天光燦爛,甚而有些毒辣,防曬乳因之是與飲水一般重要的民生必需品。許多男女伴互相在臉上、胸前、背上、四肢塗抹防曬油,整個沙灘上的人們,身上都反射出這種厚厚的防曬油光,一如世上每一個受歡迎的觀光海灘。

將近三點,有小船載著更多的遊客從其他的海灘來此,人更多了,漸有嬉鬧人聲的海灘,將快樂的分貝慢慢往上拉抬。

沙灘的那一邊,有許多白色岩石,幾十公尺高的岩上,還有另一家酒吧。

從這邊往那邊走,也沒有一明顯的分野,總之過了一定距離,相偕行日光浴的伴侶,從異性變成了同性,多數男男,少數女女,同樣的行為模式,互為彼此全身塗滿防曬油,讀書,趴躺、仰躺以享受豔陽。或許是回歸到接近最初伊甸的狀態,褪盡衣衫,一切都自然單純,不去強調性與性別,沙灘上的戀人們,這邊與那邊,看來一樣美好,同等快樂。

走過沙灘後方,看見一對對戀人輕鬆聊天,或是有默契地一起翻個身讓身體均勻地承受日照。另一對戀侶在海中嬉戲,其中一個雙腳跨騎在另一個的肩上,按著對方頭要溺他水,突然反被一個甩身後仰入水,爆出一聲燦笑…


沒有定見,不給污名,這一側的沙灘,其實與另一側一樣只是度假玩水的遊人。許多旅遊書強調這裡充斥「陽光Sun、沙灘Sand、海洋Sea、性Sex」,總是把性這個字過度放大,扭曲且失真。

我爬上山岩,在頂上的酒吧臨風而坐,一段距離望去,曬太陽的男男女女,全分不出性別了。

超級天堂海灘(Super Paradise Beach)‧米克諾斯(Mykonos)‧希臘。

Monday, July 18, 2005

[希臘] 赤壁紀事


第一次看見紅灘(Red Beach)的照片,是在費拉鎮(Fira)上的紀念品店,店家的外牆展示著滿牆的聖托里尼風景明信片,一眼看去全是一片藍,不外乎藍天、藍海、藍屋頂,襯著那些亮閃閃的白色房舍,總之是明信片的收件者想像中希臘小島該有的景致。一張色調與眾不同的明信片,倒是攫住了我的目光,風景是一面赤紅色的峭直岩壁,壁前一座同樣鐵紅色的沙灘,沙灘腹地不廣,約莫幾十公尺的距離便觸著了前方藍色的海。

萬藍叢中一點紅的明信片,吸引我將它取出,只可惜背面並無載明地點地名,我甚至不確定此地是否也在聖托里尼。

懶散如我般的旅人很快就放棄了追根究底的精神,放回明信片,繼續閒晃去也。

隔日驅車前往阿闊堤里(Akrotiri)看一座古城的挖掘現場,雖然才五月末,天氣已然燠熱難耐,從曲曲折折的古城殘址繞出,我已經汗濕一身,巴不得立刻縱身躍入藍色的大洋。在出口處無意撇見一個Red Beach的指標,當然二話不說,加足油門狂飆而去,異地暑熱的天氣,最容易摧垮一個人動心忍性的能力。

路的盡頭是個有著大岩鎮守的海岸,沒有沙、沒有遮陽傘,我有些疑惑,沿著前方的小徑登岩而上,沒找著沙灘,好歹也得登高覽一覽這一處不同於費拉、伊亞(Oia)的海岸風光。

一路蜿蜒,幾個迴轉,到了岩壁另一側的海岸線。赫然發覺日昨看到的明信片竟然就是從此取景,所謂紅灘(Red Beach)!誤打誤撞與它打了照面,除了心底得意的竊笑,還是稍微感嘆了幾回世事的難料…

美景當前,享受自然比感嘆重要,幾個箭步飛身而下,不一會兒,我已躺在紅灘上,與赤壁赤沙共同為伍了。紅色的岩壁不說,此灘的沙色極為暗沈,黑紅交錯,活像鐵砂般,比之白沙或者黑沙灘都更有一詭譎的魅力,不知沙中是否真有鐵石成分,總之整個紅灘吸足了大日精華,地溫極高,從沙灘到海洋不到二十公尺的距離,都逼得人得一步一跳腳板才不給燙傷。因之在躺在沙灘上,你可以看見許多人「雀躍地」跑向水中,泅泳後再「雀躍地」奔回遮陽傘尋求庇護。

我來來回回跳了幾回,極喜悅也極享受,生命中這種意外的驚喜總最叫人欣悅不是?

Saturday, July 16, 2005

[希臘] 回不去的故鄉


三千六百年後,我來到聖托里尼西南方的阿闊堤里(Akrotiri)。

阿闊堤里,傳說是消失的亞特蘭堤斯城的部分文明殘址,像是義大利的龐貝城般同遭火山灰掩埋,在地底沈睡經年。二十世紀下半葉,考古學家始在遺址上圍地破土挖掘。現代人破土為建新樓,在這裡的破土,同樣讓一座座建築逐一面世,只不過,新樓泰半往上風光崢嶸,這些往下鑄基數千年的舊房舍,只在脫困層層塵土之後,在泥沙陣中還不斷喘息。

殘址開挖了幾十年,顯然進度緩慢,殘城未成。新舊遮篷覆蓋下的房舍街道,許多都還只隱約儼然,輪廓未出;觀光客穿走觀視的路徑,實際上也路曲道仄,圍籬層層將古建築隔開不讓逼近,比起完整重見天日的龐貝古城,阿闊堤里遺跡大抵上仍算長眠地底。

我想起幾年前參觀的龐貝城遺址,由於火山不預警地爆發,整城幾乎是瞬間封凍般給火山灰覆沒,城鎮建築狀況完整不說,連人與寵物喪生的瞬間動作與表情都殘酷地被保留下來,因之給開挖出後的遺跡雖然人死樓圮,基本上那股城市律動的生命力還隱約可見,閉上眼,你猶可想像龐貝人大街小巷傳出的繁雜人聲。

阿闊堤里不然,據目前開挖結果顯示,當地住民在火山爆發前應該就已舉家攜帶細軟逃出,留下的,只有建物、家具、壁畫與器皿與空蕩蕩的街道。

很有可能,阿闊堤里人在三千六百年前那個火山爆發之日,根本就是在一段距離以外的船上,眼睜睜看著火山爆發淹沒故園。現代人回不去的故鄉多因政治或經濟因素,歸鄉路仍可想像與企盼,但阿闊堤里城民卻是在火山爆發、塵埃落定後才發現城鎮已然消失,故鄉成了記憶,再也摸不著回不去。

這回不去故鄉的深沈愁悵,遺緒瀰漫整城,我看著那些歪斜在門內的大小土甕、家飾床具,深深嘆了一口氣,也暗自慶幸,再過幾日,我就要飛越萬里回到太平洋上的島嶼故鄉了。

Friday, July 08, 2005

[希臘] 因為海的緣故


臨著湛藍的愛琴海,費拉(Fira)的火山崖壁上高高低低、櫛比鱗次築滿了名聞遐邇的希臘縞白色屋舍,最外層,視野也最佳者多半是附有露天小型泳池或露天咖啡館的高級旅館,沒有電梯,住房退房得靠旅館腳伕扛著大件行李進出旅館沿著費拉鎮的階梯上上下下。最頂的崖上,都給索價不菲的餐廳給佔據住了,這些高級餐廳播放著希臘佐巴式的民俗音樂,食物雖然昂貴,倒也十分可口值回票價,尤其地勢臨高而下,清風當頭,天氣好時,迎著愛琴美好風光,日落美景就在眼前佐你餐酒。再往內側,是許許多多的紀念品店及珠寶店,費拉鎮上好多的珠寶店,密度之高,大概紐約的第五大道亦比不上。在聖扥里尼的幾日,我來來回回不知經過這些店家多少次,沒一回有興趣往店裡逛,也沒看見過什麼當地人來此逛大街買珠寶,後來才發現,商店的主力客戶盡是那些搭乘豪華郵輪,泊在島外一段距離、再乘著小船入港轉搭懸吊纜車入城的富庶遊人。這些富人乘著郵輪行地中海的跳島之旅,晚上在郵輪上赴宴賭博,白天則入城用餐採購,珠寶之購買十分家常,豪華的購買力餵養了此處如此多之珠寶店家…

如此說法,像是我這無產階級的背包旅行者對富人充滿了過多的妒忌與憤怨,其實不然,只是繁華的費拉與我想像的希臘島城實在相去太多。


來希臘,因為海的緣故。這海,來自中學時代觀看盧貝松(Luc Besson)的電影「碧海藍天」(Le Grand Bleu),電影的某些場景在希臘小島取景,那折閃著藍寶石螢光般的粼粼的大藍色海洋,以及海洋旁素樸的小海港構建了十幾年來我對希臘小島的基調印象,單純,卻又深邃悠遠。

然而眼前的費拉終究過度熱鬧了些。就像九零年代以後的台灣山城九份,儘管復古的幽情吸引許多遊人,終究不是原汁原味,喧嘩有餘,歷史的沈澱不足。

在費拉,有希臘版的麥當勞—Goody’s,有許多如普吉島、愛丁堡或東京的酒吧一般的Pub,只不過販售的啤酒以當地產的Mythos為大宗。我在的這個晚上,其中一家酒吧甚至正立即實況大銀幕播放著UEFA歐洲盃足球聯賽利物浦隊與AC米蘭隊的冠軍決賽,擠滿了各國觀光客的酒吧不時傳出陣陣加油鼓譟或吆喝聲,閉上眼,你絕對不能想像自己置身地中海中的某個小島。



旅人多是如此,既要享受異國風,又要在異國尋找熟悉的經驗,因之只要旅人多的地方,總要發展出一定程度的全球化風情,酒吧舞廳最是如此。

不過只要摒開人文商業景觀,走到崖邊,很難不被聖托里尼美麗的山海風光懾服。這個下午,閒散的我才四五點鐘就懶得走動,坐在崖上的長椅,享受眼前的海天風光,藍空如洗、碧海微波,刷白的房舍與黝黑的小火山島以及泊在島與島間的大郵輪都是讓人心曠神怡的風景,幾艘小船來來回回運渡遊人,從港口自山崖,多少驢子載著尖叫不止的遊客沿著Z字型的坡道緩緩上山… 這一坐長達數小時,偶爾轉過身來看來往各國遊人,偶爾再迴身逗弄幾番毫不畏人的貓狗,久了,日落來臨之前,覺得自己已成此境風景之一部分,不再扞格。

因為電影的緣故,因為海的緣故,我來到希臘,有失,亦有得,就如人生的每一次珍貴體驗一般。

Sunday, July 03, 2005

[希臘] 雙面伊亞 (Oia)


冬雨夏乾的氣候,到了夏日,讓希臘島嶼的天空藍得真澄澈,而這麼透底的藍,還要到了聖托里尼島(Santorini)北側的伊亞(Oia),才更被彰顯出來。伊亞的房舍,多數小巧精緻,自然沒有高房洋樓,也不見首府費拉那樣隨處可見的旅館店招,這些房舍,一式被漆成了白牆白頂,藍色的窗櫺嵌在其中,再加上一兩個泛著豔藍光的泳池,及錯落其中藍圓頂東正教式教堂,目光拉遠,你就看到了一座典型的童話般的希臘小鎮。

色調極簡,除了藍與白,當然還有伊亞鑄基其上的褐灰色火山岩,這就是伊亞所有的基調顏色了。被褐灰色的山崖一襯,天穹的蔚藍色就更加顯目突出,尤其天無游雲,你會錯覺那只是一片豔色均勻的寶藍布幕。

把車停在小鎮之南,沿著那座教堂前的小路走,雖說路小,實則是此鎮的觀光大道,路的兩側,盡是各式的紀念品店,希臘式的純白棉衫在許多店家前迎風招颭,隨意走進一店家,滿屋子藍逼著人眼,磁鐵、馬克杯、希臘旅遊書、T恤、明信片、繪畫,每家都是色彩極度濃縮的藍殿。許多餐廳視野極佳,臨著露天餐\座,視野望去有無限之遠:地中海、火山島、豪華巨輪、接駁細舟,景致極為舒坦華美。


自然有許多階梯承上載下,這階梯的形狀色澤也樸拙可愛,通常不切直線稜角,圓緩而人工,灰色系的樓梯,以白漆加了邊框,別有風情。穿梭其中,看到更多旅棧了,天台上,大陽傘花絮般朵朵綻放,為其下的躺椅遮蔭;在泳池畔用餐\賞景縱然昂貴,想必世界上也沒多少地方能供應如此麗景美餐。要不,收費如此高昂怎還能供不應求?

小鎮極北有座古老風車,當然僅存觀光價值不再運轉了,風車裡外,是座視野奇佳的咖啡館,每日夕落,咖啡館成了極佳的賞點與被賞點,翻翻旅遊書,哪幾本內沒有這一幕?

但是,在美麗的童話國裡遊走久了,你不禁要納悶:人們去哪了?

自然不是指源源湧入不虞匱乏的各國觀光客,而是消失的當地住民讓你起了疑,這裡,可是哪個沒有仙蹤的幻境?

不僅是店家全係仰賴觀光客維生,餐廳報價直追大都會水平,沒有柴米油鹽、沒有洗衣晾衣、失去庶民風情的景致都讓我意外驚覺,原來,這裡已不是原味希臘。這裡,是希臘人與各國遊人所共同鍍造的歡樂的地中海迪士尼。


在小徑上偶然發現幾個蓄著鬍、拄著杖的老人家,風霜的雙眼望著絡繹不絕的遊人,偶而還成為快門下的焦點,你很難參透他們到底有何想法。

是要到了你走到完全看不到海的那一側,觀光客消失了,另一面灰撲許多的世界才乍然顯影,門口歪者酒瓶農具,一輛老舊的腳踏車斜靠在短牆上,老人家坐在門口聊天,牆壁剝蝕不那麼白晰耀眼,柏油馬路上,兩三個希臘老婦提著塑膠袋子在公車站牌下苦等公車…

這才是人境,第二個伊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