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August 04, 2005

[希臘] 從威尼斯到米克諾斯


米克諾斯鎮,素有小威尼斯之稱,其實與義大利威尼斯的景觀大異其趣,除了街道同樣狹小彎曲、每個角落同樣充斥著遊人的聲音,壓根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城市,兩個城鎮的差距,就像曹操不會被聯想到瑪丹娜一樣。我想起北歐被稱為「北方的威尼斯」的斯德哥爾摩,只因其城橫跨諸島,橋與水構成城市之主要景觀,就被冠上了威尼斯的血脈標示,表面上提供不識者城市容貌的線索,實際上則是狹隘了世人對斯德哥爾摩的可能想像。

我當然喜歡威尼斯的淒楚浪漫,可是米克諾斯鎮明明那麼地陽光、那麼地個性鮮豔、那麼地地中海式,「小威尼斯」之名只徒然模糊了焦,硬是要把潟湖上的剛朵拉船拉到愛琴海,讓船夫在廣袤大海上唱著細細的渠道之歌,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想起了我的威尼斯記憶,那年乘火車自佛羅倫斯至威尼斯,由於還帶著電影迷情殺機(The Comfort of Strangers)的重重記憶,出了火車站,水上巴士及宛若迷宮巷中穿梭來去的記憶事實上都摻帶著電影一波掩過一波的詭譎氛圍,我在每一個街巷暗角複習著大銀幕裡奇幻迷異不斷迫近的殺機,Angelo Badalamenti濃愁幽緩的配樂硬是終日迴旋腦際,壓過另兩部同樣取材威尼斯的明亮許多的電影的斑駁記憶:豔陽天(Summertime)逐夢鬱金香(Bread & Tulips)

沙特說得好:「與某座城市建立些許情感的唯一辦法,便是帶著私人的煩惱問題在市內遊走。」我沒把私人煩惱帶在身上,一部電影的記憶同樣讓我產生了與威尼斯的情感-儘管陰暗駭人。

但是乘渡輪自雅典的Piraeus港初抵米克諾斯鎮,天光燦爛,遠遠望見鎮上白皓皓的建築及深藍色的窗櫺門台,快輪上遊人蠢蠢欲動的高張情緒開始氾延,我對這個地中海假期的快活想像赫然眼前,愛琴海的跳島之旅成真,怎麼樣,都讓我對米克諾斯的情感不同於幾年前的威尼斯。

威尼斯幽暗,米克諾斯明亮得逼人近乎睜不開眼。


米克諾斯鎮,巷道窄小卻不晦暗,純度極高的白牆、豔火般的重葛、寶藍色的欄杆鍍造了一座風味奇異的地中海城,坐在臨海的露天酒吧輕酌看書,海浪就一波波拍打著你身旁的短牆,鹹鹹海風吹來讓人醺醺然,舉頭,五座基克拉澤式風車在不遠的小丘上與你遙而互望。小鎮上酒吧餐廳真多,咖啡館、精品店、藝品店亦不遑多讓,旅店進出著成群的年輕人,騎著租來的摩托車吆喝迎風來去。

熱鬧的遊人城鎮中,傍著街道出乎意料撞見一座迷你小學,一塊空地依在教室旁,我隔著鐵圍欄看到裡面的小朋友在廣場上歡樂地嬉戲玩鬧,像是忠孝東路光復南路口的光復國小學童一般,在牆邊看他們踢球追鬧或笑或哭一陣,有人發現了我,呼朋引伴向我揮揮手大聲說哈囉。

在一家店面極小的咖啡館門口稍坐小憩,卡布奇諾再加上一小塊糕點,天價的收費,卻意外沒讓我有太多的心痛與計較。我想,我對米克諾斯大概存在了更高的容忍度。

據柏拉圖所言,人類因為想挑戰天神,被宙斯一劈為二,因此終生在尋找另外一半,使自己成為完滿的人。我在想,被逐出伊甸園的人類大概也終身在尋找自己的舊巢故土,於是有旅行這麼回事,所有的旅人,都在心中拼湊一個自己逝去的伊甸,藉由不斷不斷的異地旅遊,在不同時空條件下到訪的某洲某國某地拾遺補缺,搜尋與錘鍊築園基石,某些人可能很快找著,另一些人,卻要風塵僕僕跋涉千里,從里約熱內盧,到開羅、華沙、大阪、紐約,再到莫斯科、孟買、大溪地、約翰尼斯堡,像是女媧補天般,搜羅一片一片來自世界各地的屋瓦土石,重建自己源出的桃源美境。


對我而言,米克諾斯可能也是那個命裡不可或缺的城市,儘管可能不再回來,但是這裡卻有什麼伊甸元素,讓我的城市更為完滿。

沒有什麼理由,這裡的天時地利人和讓我欣悅不已,我想,學校裡的小朋友太快樂了,我被感染了一點;假期才開始,我也太快樂了,終於得逃離工作一段時間;但是這樣的興奮情緒如何能讓我冷靜地觀察欣賞一座城市?

何妨?與城市建立感情的方法,就是放下理性,城市為體,情緒為用,舊城裝新人,我的好心情塑造了我自己的米克諾斯,在白色的米克諾斯裡忘記客觀且放肆地快樂著。從威尼斯到米克諾斯,我發現自己心中一座完美的城市慢慢成形。


(本文刊登於2007.1.16更生日報「四方文學」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