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September 29, 2011

[日本] Lost in Calculation



Tokyo, Japan

東京街頭,我與幾位同事討論著商家櫥窗內某物品的定價。

東京物價本就高昂,近來因貨幣市場相對穩定導致外資湧入,匯勢不斷趨強。我們都知道這物昂貴,但是實際的貴賤判別,因為多不是日本人,還得要換為不同貨幣才有基準、才能論斷。

於是,懶得將手機裡的計算機程式喚出使用的我們,立時各自歪頭摳腦,在心裡作起了數學工程,將日幣轉為各自的習慣幣別:瑞典克朗、英鎊、人民幣、台幣。

心算遇見了位數甚多的日值數字,首先遇上了顛簸;有人長駐大陸,對瑞典克朗與日幣相兌匯勢沒概念,得要先將數字轉為人民幣,再次轉為克朗。幣別有高有低,忽強又小,幾次轉換的過程讓人對自己的數學能力不確定了起來,好似算錯又要驗算,走了好一段路程了價錢還沒得出,或是得出了但沒把握。

一夥人遂被簡單的一個數字困惑了好一程,然後終於得出貴或不貴的結論,根據自己各自習用的幣別標準、物價水平。

有趣的是,儘管有人長駐他國,早已使用該國貨幣甚久,回到這個簡單的數學換算,幾無意外,大家選擇的仍是自己的母國貨幣,以成衡量準則。

原來,不管漂流何方、派駐哪處,從心中基準貨幣的決定,還可成為推估一個人源生之處的可靠指標。

不過,不管轉成哪種貨幣,我們幾人一致的結論,東京的物品,貴!

Saturday, September 17, 2011

[奧地利] 教堂裡



Mistelbach, Austria

教堂就在小鎮Mistelbach後方偎著的小丘上,爬上小丘,站在教堂前廊,便可以俯瞰小鎮風光,而距離又遠到聽不見鎮上的人聲車喧。教堂的旁邊,循例是在地人的墓地,一代一代,他們以家族為中心埋身於此,墓碑前,恆常有或鮮或萎的花束橫躺。

規制雖小,教堂內五臟俱全,後方甚至有座像樣的管風琴,大大的銅管一根根攏在牆面上,重要場合上,特有的充滿神韻的管風琴聲總要盈滿整座建築。

友人M從小學習鋼琴,在Mistelbach土生土長的他,異稟的天賦早早讓他成了教堂裡的琴手,還沒離鄉進城唸書的年代,許多時間他都在教堂中度過,或練習、或儀禮。此刻教堂無人,連神職人員也都不在,M上了二樓,揭開琴蓋,上下數層的琴鍵與腳踏板,看來複雜難使,他卻手指輕輕一滑,腳下一踩,美妙的樂音在教堂瞬間飄動了起來,每一個音鍵都充滿了力道在密閉的空間中不斷震盪撞擊,它們凝聚成了一股氣韻、一種無形鐘,這音波旋律就如大瀑沖淋人的感官,不是教徒的我都剎時覺得震動滿懷、福澤浸漫。

音量恁大,但是教堂隔音甚佳,出了教堂什麼也聽不見,就不用說從丘下城鎮,壓根不會聽見這裡傳出的任何一絲音符。

因此,自年幼至長成,M便在此不擾人彈過一人獨奏獨聆的無數個午後與夜晚,即便在半夜,心情不好時、人生失序時,他來此地宣洩,在教堂內迴盪一曲又一曲的管風琴音,音符就算滌不淨人心,至少轉移了當下過滿的或正或負的情緒。

長大後又回來,他談起當年每一個在此彈琴的日子,眼神中有一種定靜、一種杳遠。

而我聽著管風琴聲,揣想著一個身影,或少年、或青年、或成年,在寧靜的午後,獨自在教堂一遍遍彈著管風琴,華麗的巴洛克音符四處流竄,好一幅超現實景象。

Friday, September 16, 2011

[德國] 文明







Berlin, Germany

柏林施佩爾河畔,博物館島(Museumsinsel),五座世界級的博物館比鄰而居,五座很難讓人不瞠目結舌的博物館。

比方說,那遠自土耳其、希臘搬來的整座開闊的城門城牆、殿閣高臺,比方說,那收藏完整甚至不遜開羅博物館的埃及文明石雕、壁作、古棺、面具。十九世紀末直至上世紀初的殖民掠奪時期,普魯士人,如同當時許多殖民強權般,從環地中海古文明世界中連根拔起了多少文物移栽到了歐陸的光鮮的自家博物館。

如今博物館內完美的收藏、漂亮的展間、無懈的精準空調、採光格局,讓古文明在此顯得熠熠生輝,燦爛文化又彷彿轉世光照此境。

但是你知道,這些文物百多年前都不隸屬於此,它們應該矗立在愛琴海畔,它們應該埋於北非漠底、散於西亞城墟,它們應該在該文明的源生之地照見世人,它們應該澤佑當地後世之人,而非遠在天邊讓不相干的國家充藏飽囊。

但是你也知道,文物倘使繼續留在當地有何下場,被竊被損、風蝕雨侵,文明的消耗速度驚人,三千年的文明,可以在短短幾刻滅蹤。即便館藏豐厚如開羅博物館,但展場侷促窄仄,硬是古讓文明光耀不起,時不時還有驚人的盜竊案件發生。

這個古文明與現代文明的爭執,總也說不清、理難透。當保存成了掠奪的理由、文明便不文明了起來。我們在現代文明世界,看著古文明的文物展出,以一種很不文明的幫兇態度,觀賞著已盡的文明。

Wednesday, September 14, 2011

[台灣] 中秋夕照



Taipei, Taiwan

南京幾日,不下雨,但鎮日陰霾,天空灰撲撲,能見度也差,我總懷疑不是陰天而是霾害,不是天然成因那種。就如同在北京,前一日不下大雨,很難在次一日穿過灰質層見著白雲見著藍天。

回到台北,總是發現這裡的天空異常絢爛,藍空照眼或棲霞滿天,如家常便飯。大陸沿岸城市多走幾回,就更對台北的天空泛滿無限思念。

但這日迎迓我的中秋夕照也太熱情如火了,幾日不見,她在那際豔光照人,解數渾身。

月是故鄉圓,雲是故鄉美。

Friday, September 02, 2011

[愛爾蘭] 東京先生



Aran Islands, Ireland

怕錯過開抵渡港的公車,我早早到站等車,時間還早,在站牌附近閒晃張望著。遠遠地,看到一位日本老先生走來,一走近,幾番端詳,用日語問我:「是日本人嗎?」我說是台灣,他馬上轉為英語,”I am from Japan.” 他說。

一起搭公車轉渡輪,渡海到阿蘭島(Aran Islands),船上細聊,原來看來仍然矍鑠的老人家已經七十五,一個人出來自助旅行,一走就是三個月,從英國一路玩到愛爾蘭,這是第二個月,再過一週他要再回到英國倫敦,繼續走完未竟旅程。老先生把他的行程從小肩包中的塑膠袋拿給我看,橫紋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工整字跡紀錄著他的旅程安排,其細索詳盡,甚至連幾月幾日幾點幾分要做什麼事都清楚載明。相對之下,我的一頁打發了三週的行程表真是草率不周、空窗處處。

老先生住在名古屋,因為怕別人沒聽過,因此在報稱來處時總是自稱東京,他總是這樣問著走過的人:「我從東京來,你是哪裡人?」積極主動,完全不像一般日人客氣小心的刻板形象。年輕時曾被公司派駐倫敦的他英文雖然不算流暢,但總是溝通無礙,勇於發問溝通的他,說的時候似乎還比聽的時候多。

在島上矮石牆小徑間漫走,逢人,不管男女,老先生總是主動趨前:「我從東京來,你是哪裡人?」甚至回程遇到同樣的人又問了一次一樣的問題,讓對方有些尷尬。

談及旅程中遇到的太多日本團客的特性,老先生大笑,跟團從來不是他的選項,一向就是自助旅行,從來皆然,即便到了如今七十五歲的高齡,他仍然堅持自己找行程、訂機票、買表演票券,一個人大江南北到處走蕩,老婆留在家裡照顧孫子,身體仍然硬朗的他樂得一個人出來旅行。

來到Dun Eoghanachta的垂直斷崖邊,都是單人旅行的我們幫彼此拍了照,我鼓起勇氣匐匍前進至崖邊,將頭探出崖外望下,湛藍深邃的大西洋,老先生幫我拍完照,我說我也幫你拍一張吧,他指指自己的心臟,說我已經太老了還是不要吧,我笑說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為你只有六十餘歲,不是客套話。兩人都笑。

繼續走逛,我又聽到了無數次的「我從東京來,你是哪裡人?」,我不禁讚佩起他的識遍天下人的企圖心。

是日結束,話別之前,我們交換了彼此的電子郵件,我要轉回都柏林,而老先生要繼續前往西南邊參觀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另座小島Skellig Island。

一個月後,老先生回到名古屋了,發了封電郵給我。又過了幾週,他把沖洗出的美麗的Skellig Island照片連同攝自阿蘭島上的幾張照片寄給我,乾淨的信封上我又看到他那工整俊逸的字跡,耳際彷彿又聽到他老人家逢人便自我介紹的「我從東京來,你是哪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