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October 29, 2011

小巨人



Chengdu

他是如此特別,乃至J與我馬上就注意到了他的一舉一動。

幾天前從北京飛抵成都,雙流機場新的巨大航廈正在大興土木,一群人擠在狹小的舊航廈等待行李轉盤將行李運出,可怕的紊亂與喧擾,失序的場面讓英國來的J直呼像是進了難民潮以後再不來此地。

成都當然不若機場這一小方天地如此駭人地紊亂,幾天後J慢慢適應了風土民情,至少愛上了川食,雖然還對某些農家樂餐廳的廁所退避三舍。

終於要離開待了一週餘的中國大陸了,我們又回到雙流機場,取ANA航空直飛東京。

太早來,機場櫃臺還未開放劃位,我和J坐在牆邊面對著櫃臺的一排塑膠椅,看著人流四面八方來去,可遠遠不止「雙流」兩字。

一個穿著西服,約莫一米六幾高的男子在ANA櫃前來回走動,把檯上物件攏齊,把紅地毯在頭等商務專屬櫃位前鋪展開,左右仔細踩平拉整,將金屬桿一根根擺在地毯兩側,確認其間距等長,搬動廣告牌,將正確的一面旋向外側。不時,他身退幾步,昂著胸,雙手覆在身後,從更遠的地方看看這幾座ANA櫃位,確認是否有任一疏漏,這麼來來回回做了數次。

準備開始劃位了,服務人員先在櫃前一字站開,鞠躬,以日、中兩文分別說了歡迎搭乘全日空、謝謝大家耐心等候一類的話語,西服先生就在旁邊走動監督,言笑不苟。

等到我和J雙雙通關到登機口前了,這位先生又出現了,仍然做著他一貫的動作:檢視、調整牌告與旗幟,確認欄杆在定位與一切有序無礙。即將登機前,他操著日語與英語左右逡巡,歡迎大家依序登機,來回說明,不疾不徐。

身高不高,但是在雙流機場中實在太鶴立雞群,我和J不由得迭加讚嘆。

到了成田機場,還見到他,已經換下西服,跟著人潮往入關處走,想是休假返國。我和J從身後暗稱他小巨人乙位。

Friday, October 28, 2011

[台灣] 明天的虛擬黎明



Taipei, Taiwan

閱讀法國導演Denis Dercourt執導的電影"Demain dès l'aube (明天的黎明)",甚有興味。片中身為職業鋼琴演奏家的男主角,人到中年,黯淡的生命火,讓他的生活疲態畢現,事業、家庭,樣樣失了顏色。偶然一次機會參與弟弟所熱衷的角色扮演,著裝成拿破崙時期的法國軍隊士兵,迷離虛幻,卻意外激起了生命靈光,虛構摻進了真實,平靜的死水攪和進了一池春光。

讓我想起我的義籍朋友R。R在義大利一家家電公司任職了近二十年,一直到這家公司再也抵擋不住全球化、廠區東遷亞洲的壓力,終於關閉了在義大利所有的生產點,解雇了旗下的所有員工。雖然有政府為時甚長的失業救濟,雖然有轉職的就業訓練,甚至義大利政府幫多數員工找好了下一家公司繼續就職,但是薪資水準大幅縮減,R再也不能輕易就到世界各國旅行,他的遊歷範圍自此侷限在義大利或周遭鄰國,時有怨言。

見他眉飛色舞時,總是他又準備去、或是甫自角色扮演的活動中歸來。R是資深的星戰迷,時不時和來自歐洲各國的星戰粉絲們一起從事角色扮演的活動,他們分組著裝,星戰電影中各個角色都有人以專業的道具服裝扮演,甚至連複製機器人都可以成百上千的數目匯聚,氣勢懾人。連太空艙、交通設備都專業呈現電影場景,看它們的花絮照片,每每我會認為他們根本是到了電影片場去玩這樣的遊戲。

只是太過理性如我,常常搞不懂這樣遊戲的意義何在,我問R:「請問千里迢迢跑去扮一個不起眼、連眼睛都不露出來的機器人的動機在哪裡?」

開心樂觀的義大利人哪理我這東方腐儒,他玩得開心,從來也不多解釋。

直到看了Demain dès l'aube,我想,許許多多的星戰迷大概也從其角色扮演中得到了日常生活拿取不到的什麼吧,何況,景氣不好、真實世界益顯殘酷,難得大家一起變成從來不缺錢的機器人無厘頭同歡,或許反而是讓真實人生繼續下去的最佳虛擬辦法?

雖然,我懷疑天真愚騃的R哪想過那麼多。

Tuesday, October 25, 2011

[日本] 三京半月



Tokyo, Japan

老實說,這篇短文先有題才有文。半月走三京,南京、北京、東京,大概是件值得小書一番的難得機遇,不惟三座城市都曾是或正是首都,但把三座城市寫在一塊,京京京,似是八方攏聚,縱然缺了西京一角,氣勢仍然懾人,所謂驚心動魄。

加總在一起,三座城市共是無數朝古都,住著超過四千萬住民,人海浩蕩,歷史綿長,兩週內在人海大洋中攪和,心神不迷惘丟失都難。何況,這裡還有那麼多的歷史情愁:南京與東京歷史上的不共戴天,北京與南京曾經的權力搶轉,以及東京與北京如今的東亞角力。三角地理之精彩,其實還伴隨著百年歷史之縱深。我一介外人,偶然行走三座京畿,連作壁上觀都還感覺這史地太沈、鴻溝太闊,兩週看得了什麼?但半月卻被衝擊了什麼!人文的、建築的、血誓的、拔天去的、言語的、景觀的、新舊搏擊的。

路走得太急,旅程一直在轉點延續,半個月後回到家,夜半醒轉,只隱隱還覺此地陌生,不知身在何京。原來這三京餘靨,竟然還壓牀壓至台北來。

Monday, October 24, 2011

[台灣] 愚人說



Fisherman's Wharf, Taipei, Taiwan

觀世界,再回來看台灣,愛深責切,我的觀光總不只是觀光。

難得再來淡水漁人碼頭,此地此景在好些年前漸漸成形時,便展現了不同於其他台式觀光景點的獨到與細緻。獨到,乃因此地天然景致佳好,淡水河傍著觀音山緩緩入海,雨季晴天各有風情,兼之海口面西,淡水落日就直直沈入海中,大日落海,總能引人駐足觀歎。而其細緻,自然在將傳統紊亂腥臭的漁港重新做了規劃整建,碼頭區港塢有序、船隻儼然,當漁船可以不只是漁船,便有了人文的加分效果,以漁業入景、以船隻傳情,這樣,碼頭就有了現代化景點的雛形。更何況,情人橋的興建、港邊觀日棧道的落成、藍色公路的啟航,景致愈來愈佳,也莫怪遊人愈來愈眾。

但總是隱隱然覺得哪裡不對,要我推薦漁人碼頭予人,我還是猶豫。

這回再來,港邊硬體設施更完整了,多了氣派像樣的濱海旅館與觀景高塔,觀光元素愈來愈齊備,人潮果然呈正比成長。

但是氣氛依然不對,一方面欣喜,一方面皺眉,不免仍要挑剔著。

一、船家:藍色公路開航,除了載遊人往返八里、淡水、大稻埕,還起了往外海觀落日的航線,當然是好事。但是當商家拿著麥克風,用擴音器,高音貝、不間斷地招攬客人,這可怕的噪音就足以將海濱悠閒氣氛摧毀殆盡。

二、店家:提供吃喝玩樂的店家,每每將店招擴佔人行區域,行道本不開闊,再經肆意擺放的店招干擾,一旦人潮湧現,除了擁擠失序又能如何?又有某些咖啡「雅座」,桌與桌之間緊緊相連,固然將營運負載量提至最高,但是犧牲了露天咖啡座的雅與致,究竟值不值得?

三、音樂餐坊:幾家露天餐廳以現場音樂演唱招睞客人,但是不管歌藝如何,總歸對於碼頭是項噪音干擾,在漁人碼頭,總是讓我痛恨起擴音器的發明,為什麼一個安靜悠閒的漁港竟不可得?我們的耳膜被無盡的麥克風的叫賣、高唱、放奏緊緊包圍。

四、街頭藝人:當然,你猜他們用不用麥克風響徹雲霄地放情演唱?

差可安慰的是,至少硬體建設漸漸齊了,我期待軟體方面的進一步提升。下一回再來,但願,回去後我便可放心驕傲地向人推薦,推薦一個有世界級水平的觀光碼頭。

Monday, October 17, 2011

[瑞典] 波羅的海墜海記



Stockholm, Sweden

Långholmen,隔著波羅的海與斯德哥爾摩市政廳遙遙相望的一座小小島,夏天的時候,這裡是斯城裡最消暑處,許多人到這裡行日光浴,或從岩上跳進波羅的海游泳,大樹搖曳,游得近岸一點,還有葉影繽紛庇蔭。

但是今天出門時僅有攝氏三度,沒有人有這閒情雅興來此游泳,墜入海中時,難得由我獨享周遭波羅的海。

我只能這麼苦笑,這一失足,將我今天行程完全打亂。原本僅打算來此觀秋色,便就要往舊城而去,去買幾樣一直想買未買的物品,然後好整以暇回旅館換裝、出發至機場。

原委其實簡單,一早就來,我蹲坐在光滑的岸邊岩上,舒服地吹著秋風,觀賞著這一年就這麼幾週的繽紛的秋日景致,遠端的市政廳,這幾日正陸續公布今年各項諾貝爾獎得主名單,市政廳前的波羅的海,水波微興,久久就有一艘單槳艇快速划行而過。落葉飄翻,常常自眼前飛捲落海,在這裡一坐經時,禪意萌生,人生中的什麼突然間想來都有了不同面向。

覺得自己乍時有了深度起來,不免得意。咧咧一笑,我滿足地起身決定離開了。

卻是福至心靈,我突然想摸摸秋日的波羅的海海水,感它的波漪,觸它的秋日餘溫。

我知道近海岸邊的岩上長滿了苔,遂告訴自己千萬要小心,慢慢來,摸一下就走。慢慢來,慢慢來,我將手指遙遙伸向海面,然後便猝不及防快快滑進海中了。

得意得!能夠在秋日獨享波羅的海,然後帶著滿蓄海水的衣褲運動鞋在只有三度的斯德哥爾摩城裡走逛的人,世間大概沒有幾位!

更重要的,我還是去了舊城,依計畫,雖然沒買著想買的東西。勇哉A.Lien,我自己都這麼想。

Sunday, October 16, 2011

[愛沙尼亞] 秋色



Tallinn, Estonia

下電車,一路走近公園,滿園秋色,讓人一路屏息。

秋意深,氣溫也已降至五度上下,但陽光普照,連同滿地均勻灑落的黃葉,暖暖溫著人眼、人心。角落一咖啡屋,露天咖啡座讓金黃的秋色滿滿包圍,這景致,對來自亞熱帶國家的人們而言,太過蠱惑,太過煙視媚行,我馬上亂了心神,失了意志,拿著相機靠著樹幹,癱軟無力地讚嘆一聲,連快門都按不了,秋日怎能如此美好?

這日便有數不清的多少次,我踩在酥軟的落葉上,感覺自己太被迷惑而無行為能力,當年台灣政壇某人謂「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上天之要奪人心神,原來竟是如此容易。

Wednesday, October 12, 2011

[愛沙尼亞] 因為人潮之故



Tondi, Estonia

其實只是因為人潮的緣故。

塔林的舊城,世界文化遺址,許多十五、六世紀遺下的美麗建築在城內處處,中世紀的大廣場,被四圍的露天餐廳團團包住,國小城微,多數觀光客到愛沙尼亞,只在塔林待了半日一日便離去,自然,舊城是地標,亦是首選,城內走蕩,除了穿著中世紀古裝的攤販商家,撞著見著的,無意外都是各國觀光客。

我想要反人潮而行,北國清秋,人太多,當然不成!

搭乘三號電車,我想去城東的大公園,那裡有據聞有大樹、有俄國沙皇蓋給愛妃的皇宮,距離城區遠,早一點出發的話,可能整座公園都是我的!我打著如意算盤。

遂在路邊車站候車,與當地人幾番交涉電車搭乘方向,老人家的英文不行,一個帶耳機聽音樂的年輕女孩英文也不甚行,但她比給我了一個方向,我趁電車啟行前跳了上。

愈行愈遠,直到我對照地圖發現自己正朝著反方向而行。

決定就坐到終點站,看看那裡有什麼。至少,那個方向的地點沒寫在導覽書,肯定更有在地風情。

我來到了Tondi,臨著一個火車站的小地方。簡陋的電車站就設在幾棟蘇維埃式的泥灰色建築與秋季綠葉黃了滿身的大樹之間,大樹的旁邊,有一座顯然廢棄經年的站樓,一小石梯,從小梯上行,不久便走到了一座火車月台,那站樓當年應該是此站的主體,如今樓圮窗破,搭火車至此的人們匆匆走過它步向電車站,看都不看它一眼。

我在樓旁看人,看樹,看樓,這一邊的塔林,跟舊城區,與舊城周遭的華美飯店太成對比,我好似看到了20年前從蘇聯初初獨立出時的愛沙尼亞,一點點空間的間隔,卻有著巨大的時間斷裂。

興味盎然,滿足地坐回電車,這回我很有把握地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心裡卻感謝著指給我了反方向的女孩,以及將我推向此地的人潮。

一切,都是因為人潮的緣故。

Monday, October 10, 2011

[愛沙尼亞] 消失的一小時



Tallinn, Estonia

七點零五分,我從塔林機場起飛,一個小時後,我在斯德哥爾摩機場降落,時間是七點零五分。

約莫是飛過了幽冥神秘界,剛剛自飛機窗外已經見識過,那暗黑天與地之間的一道光。

這消失的一個小時,我做了什麼事?亦就是,這偷渡來的一小時,我做了什麼事?

開始回想:1)我把機上雜誌翻了幾頁,多半是無趣的自我吹捧,與制式的景點介紹,循例,我在航空公司飛航路線圖該頁停留最久,揣想著下回如何飛行,怎麼計畫。2)我望著窗外發呆,短行程,我總要求靠窗位,天氣好,可一覽天地壯闊、白雲彩霞,天氣不好,也可盯著機翼尾端的一盞燈,看它如何孤絕地在窗外的零下五十度氣溫中哀哀閃爍。這一日,不晴不雨,我看見的是由黃昏走入黑夜的光的消逝歷程。3)我吃著拇指大的航空公司餽贈的巧克力,跟空服員要了一杯水,臨降落前,空服員又多塞了好幾顆巧克力給我,大概是犒賞獎勵這機上唯一的東方臉孔。4)我想著接下來的工作該如何推動、又要怎麼完成,這趟長達三週的差旅結束,可見有忙不完的活。5)我開始觀察起前後左右的旅客,他們的穿著髮型、他們的交談語言,他們在看什麼書、用什麼手機?6)數起空服員的數目,與旅客的人數,試算著每位空服員該服務多少旅客,這是份好差事嗎?

便被要求豎直椅背、收起桌板,準備降落了。

上天餽贈的額外一小時,顯然我沒有什麼建設性的產出。於是,隔天迢迢飛回台北時,這一小時就自然給要了回去了,還倒奉送了五小時。

Tuesday, October 04, 2011

[日本] Clone World



Tokyo, Japan

地底一角的小麵包店,我與英國同事J一起在店內啃著麵包喝著咖啡。隔著玻璃望出,剛從地鐵站走出,準備前去上班的大量人潮迅速走過。這座站體,徹底融入了週遭的無數高樓,從一個地鐵站走出,輕易地你就被連接至另一個寬敞通道、另一座巨型高樓下的餐廳商場電梯室、另一條地鐵線,或是JR鐵路站台。設計幾乎完美無縫,地下三樓的露天廣場,與地上四十層的高廈天梯,極具未來感得融合在一起,相對於諸多古典的歐洲城市,東京真如電影"Blade Runner (銀翼殺手)"中的未來城。

但是眼前景像真像是高科技打造的蟻穴,乾淨冷冽,看著眼前人潮幾乎方向一致地向前邁進,身上著裝不分男女一式黑白兩色系,沒有表情是統一的表情,他們提著公事包,疾速地走著,沒有任何交談笑語,只有快節奏的腳步聲,他們甚至極巧妙地在行走過程中不碰著彼此,像是有序行進的蟻類。

每每,我與J瞠目相視,為眼前冷氣森森的未來景像。J說,真像個複製人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