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ly 31, 2015

[古巴] 我的墮落


Varadero, Cuba

是我的墮落。

到得古巴這種沉睡了幾十年,但刻正歷經巨幅政經變化的國家,理當優先從現狀轉瞬改變的社會人文面看起,大城市、小鄉鎮、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認的人類文化遺產,人文風景一去不可逆。今朝不醉,明朝無酒。

但是名聞遐邇的加勒比海那麼地享異國風又誘惑人,我的旅程最終站,終究投給了穹天、大海與金黃沙灘。古巴境內旅行,名符其實的風塵僕僕,即便心靈無比充實享受,為犒賞艷陽天不斷走動,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的辛苦身軀,我夢想著縱身跳入加勒比海,快活滌去近兩周來的全數身體疲憊。

是怎麼樣的一座沙灘呢?

細緻的白沙岸寬數十米,東西綿延一望無盡,海水輕淺,即便離岸近百米了,水深不及胸,也就是諳不諳水性者,幾十米內都可放心遊蕩。東有日出,西即夕照,景色絕倫。免費的沙灘,無價的大景。

這日不讀書,我讓自己仰漂在淡藍而搖搖曳的加勒比海上,自甘墮落著。


Thursday, July 30, 2015

[古巴] 認識古巴


Havana, Cuba

古巴行前,才開始讀古巴史。馬上汗顏自己對古巴所知如此之少、如此之錯。除了發現古巴境遇不比幾百年來命運多舛的台灣幸運,更發現學生時期唸到的短短的關於古巴史的片段,不意外是毫不保留的全盤美國觀點,在此觀點下,古巴是個當然的邪惡的共產主義國家。

長史短言,直至1492年哥倫布發現古巴,並登上「新」大陸、將古巴納入西班牙帝國麾下而開始殖民以前,這個島僅是印第安原住民的家鄉。西人入侵後,西班牙帝國在中南美洲幾百年間的惡行惡狀自不需多言,他們摧毀多個古文明、掠奪礦產與各式資原、奴役當地人民、自非洲進口黑奴、自華南誘騙華工,在殖民地所作所為,只為將更多的經濟利益輸往遠在歐洲的西班牙宗主王室。

19世紀末期,古巴人漸漸開始因不平醞釀革命,欲脫離殖民而建立獨立自主的古巴。前仆後繼、屢敗屢戰,為獨立抗戰了卅年之久,卻在最後一刻因為美西戰爭,西班牙戰敗,將古巴在1899年移交予美國,繼之陷入美國霸權主義的囹圄達半世紀之久。五十年間,美國扶植的傾美政權腐敗貪污、酒池肉林,貧富鴻溝擴大,古巴成了美國的黑幫與富人的縱慾與投資天堂,引啟了以追求社會人民平等為目標的一波波革命,卡斯楚與切.格瓦拉一干人,不斷地游擊革命,終在1959年革命成功。遂行極端社會主義,社會改革、土地國有、掃除賭博與色情行業,劇烈的重大改革,在在衝擊美國在古巴許多的政府與跨國企業的巨幅利益,最終以美古斷交,美國運用其國際影響力對古實施禁運坐收。即便冷戰期間,古巴頗得蘇聯各式物資救援與聲援,難以正常發展的經濟終究跛腳,更何況80年代末蘇聯解體後,救援物資一夕消失,生活之困苦慘澹,我在此間與很多古巴人都曾或深或淺聊及。

三言兩語說完古巴簡史,卻濃縮、簡化不了身為古巴人的那種複雜與哀愁。絕無僅有的歷史機緣,將這個國家的人民禁絕於世界之外五十餘年。這個國家,如今人民貧困但平等,醫療水平高,平均壽命極長,教育與識字率與先進國家同水平,治安極度優良,絕對是中南美洲甚至世界的模範生。但是另一方面,經濟蕭條、政治獨裁、人權不彰,人民無自由入出境的自由,也讓古巴在某些議題又落入了世界的後段班。巨大的反差,許多現況極為罕見違和地同時出現在一國境內,讓這個國家既驕傲又自卑,既貧窮又富裕。

我遂決定要擺脫教科書刻板印象、捐棄意識型態成見,別管美國觀點、莫論蘇聯視角,從一座座的城鎮,從一幢幢的建築,從一個個的人民中,重新認識古巴。

Hola!古巴!

Tuesday, July 28, 2015

[古巴] 古巴與麥當勞


Cienfuegos, Cuba

問來自各國的旅人,來古巴的動機為何,幾無例外,2014年起,美、古關係升溫,先是打算互設使館,再則觀光解禁、移除全面禁運、開放雙向投資,大家擔心,很快的,古巴這五十餘年遺世而獨立的風情,就要付諸東流,甚至,又回到革命前的酒池肉林、貪污腐敗的美國半殖民地狀態。「想看看巨變前的古巴!」他們說。

最常開的玩笑,自然就是2016才來,哈瓦那就要出現第一家麥當勞、第一家星巴克,純真一去,再不復返。試問世間有哪幾座城市擋得住美潮如此漫流四溢的?

我幾乎把此信念當成聖經,彷彿,得要將古巴現況繼續封存,經濟上繼續百業待舉,政治上繼續孤絕於世,文化上繼續偏安一隅,如此,才是正確之舉。

直到與當地人米契爾有了更深的討論,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自私與多麼的觀光客觀點在看待所謂古巴風情。現在的古巴魅力,滿街的骨董車、廉價的勞力、原汁的殖民建築、便宜的物價,其實仍肇基在經濟根本的窮困與不發達上。觀光客希望古巴風情不變,相當程度上,還仰賴整個古巴國家人民的繼續貧窮潦倒。

「我們其實也很想嚐嚐麥當勞啊!為什麼我們要阻止它來?」米契爾一語驚醒我。

我與米契爾的相識,還得另文再述。但是身為文化人的米契爾,其觀點時時為我開了窗。

的確,當這個國家許多人民的月收入才不過千餘台幣,當因經濟禁運而極端物資缺乏的這個國家,每個香皂要價七、八十台幣,每瓶洗髮精得要四百多台幣,如此扭曲的經濟價值,我們很難從外人觀點來強加評斷與論述,甚至欲控制其未來。

為什麼古巴需要為觀光客保有現在的單純?為什麼古巴人民不能與世人同享更多的選擇、更好的生活?

另一方面,開放後真能保證人民「較好的生活」?甚麼又是較好的生活?理想性極高的社會主義褪去,古巴會否又回到半世紀前的貧富天壤與物慾橫流?

回台後,我和米契爾繼續透過電郵溝通討論種種。觀點修正,我們期待古巴人的生活日益改善,但是文化勢必伴隨經濟變化而變化,想看劇烈過度的古巴,當下便是時候,但是莫再自私地冀求古巴之萬年不變了。

Monday, July 27, 2015

[古巴] 姊妹


Cienfuegos, Cuba

夕陽將下,海水漸漸從白天的艷藍色,轉而為昏黃暗赭,從巷口遠遠瞥見這海天絢景,我沒有抵抗力地腳下轉彎,一路就向海濱邁進。

人家的房舍離海甚近,中間隔條泥路,再經過一塊草坪,而後就是海。我跳過泥路上的水窪,站在草坪上觀看落日,心裡暗喊美,周遭卻有雞群咕咕走過,不是錯覺,不一會竟有一兩隻小豬奔來跑去。加勒比海與豬雞,著實與我對她的刻版印像很有些違和之感。

我拿出相機,想捕捉一兩張眼前美景。

太過專注,以至於我竟沒發現甚麼時候,她們好姊妹倆,不怕生地雙雙站在我身旁,一同觀賞我在觀賞的落日。

我指指遠方夕景,說:「Bonito!

她倆點點頭,同意這陌生人看法。其中一位指向對岸船埠,哇啦哇啦說了一串,我沒聽懂,不過似乎是要我拍拍那方向,壓了兩下快門,我把照片自相機螢幕回放給她們看,兩人滿意地點頭。

然後開始雞同鴨講,我用我破碎的西語句子與單詞,介紹了自己,問得了她們的名字與年紀,還有一連串雙方都搞不清楚的奇怪手勢與對話,笑成一團。我把從台灣帶來的鉛筆給她倆各一枝,兩人笑了開,鉛筆拿在手上轉啊轉,很有禮貌地說聲Gracias,繼續我們的創意溝通。


難得這麼開心,照片都顧不得拍了,直到她們的母親們遠遠的喊人,不知道是叫她們回家吃飯還是說要遠離陌生人怪叔叔之類。

總之我們互道Adios說再見了,走了一段路,一回身,發現她倆還在那兒跟我擺姿勢做鬼臉,快樂樂天極了。我將鏡頭對準她們拍了張照,用力揮了揮手,雙方才轉身復行,不知道她們如何,我此時可是不自覺嘴上漾滿了笑。

Saturday, July 25, 2015

[古巴] 父子


Trinidad, Cuba

遠遠看見他們父子兩人的馬車走過,他們的馬是如此瘦小,以至看起來倒有點像驢子,馬車是極簡單的拼組,兩個塑膠車輪,一個鐵貨箱,兩把塑膠椅,馬栓與韁繩。午後下了一場大雨,Trinidad傳統的卵石路上,路面有些積水,不過這並不影響馬車前進,他們從郊區緩緩進入城區,到了兩側都有房舍的街道,開始叫賣起來。

賣的是當地稱之mamoncillo的像是檸檬與荔枝合體的水果,貨量不多,不過零零星星的幾把,放在兩人座後貨箱,遇到有人購買,馬車停下,轉身從箱上取貨,連車都不用下。

小男孩約十來歲,一臉稚嫩,但是父親聲調昂揚地高喊一聲,他也跟著童音清脆地附喊一回,音貝不比父親低。不是遊戲,已是日常。父子倆每行個十來米,便一沉一清地揚聲叫賣一回,搭配著緩慢的瘦馬的達達馬蹄,在Trinidad的邊城,不疾不徐招睞著客人上前。

小有一些生意,我緩慢地在街上行走,不時停下來拍照,看到他們百來米內也停下售貨了一兩回,但我一直沒能追上他們,黃昏來到以前,他們轉入了更小的另一條巷道,在我眼前消失了。

不過有好一段時間,我還能隔街聽見父子倆一搭一唱的呼喊叫賣。

Tuesday, July 21, 2015

[古巴] 達達馬蹄


Cienfuegos, Cuba

Cienfuegos,每天都在達達馬蹄聲中醒來。

來古巴已有一個星期餘,太特殊的國度、太異國的情氛,換住過幾個城市之後,愈來愈像進入一場夢境,每天早上醒來,不確定自己身在何方。更何況,還有韻律有致的馬蹄聲,達達達達,達達達達

雖然路上已不乏公車、汽車,但是馬車依然是當地人倚賴的重要工具,運輸人、貨,大街小巷地穿行。那些馴良的馬匹們,好習慣地在周遭現代鐵騎的呼嘯聲中,走自己的步調,你自你,我自我。馬伕們咸是馬術精良、而又耐心的大叔,沒有交通號誌燈的路上,他們自有一套規則邏輯,你走我候,我停你駛。沒有客人的當下,便歪身路邊,看人看馬。每每我走過跟他們說一聲:「Hola!」他們也好聲好氣地回一句「Hola!」或者:「Bueno!」。

又或者看我一個東方人在街頭走來很有迷路樣,抬眼問一句:「Taxi?」但絕不是死纏爛打的掮客,我微笑搖手走過,他們同樣淺笑以對。

路上車輛不多,更鮮有人按喇叭,某些男孩佔據了巷弄踢足球,玩鬧踢球聲,某些家戶流瀉出電視節目的棒球轉播聲,除此之外,整座城市便是響聲不盡的達達達達了,四面八方,巷弄穿行。站在十字路口,縱然看不到馬車,你絕對聽得到或近或遠的馬車聲,緩緩揚在空中。

回到居處後,躺在床上,窗外傳來熟悉的達達達達,如此催人入眠。

等到數個小時後醒來,那清脆的達達聲猶在,你便會想,自己似乎不過是小酣一刻而已。但是推開窗,陽光飽滿,已然又是另一好日。

Monday, July 20, 2015

[古巴] Hola, Cuba!


Havana, Cuba

在古巴數日,不管走到哪裡,大城小鎮,總有人或近或遠地喊我:「Chino!」,意指Chinese。雖然此字中性,但換在其他地方,根據往常經驗,我會自動解譯為帶有貶意的挑釁。只是在古巴,每回抬眼、或回頭看這些高聲呼叫的人,近乎天真無邪,一臉笑容,露出白白一排齒。很多次以後,我發現他們真的只是好奇與新鮮,不管到哪個地點、場合,我幾乎都只是唯一或極少數的亞洲人,古巴人好熱情地與我打招呼,而不去理會那些更多的到處是的alemán (German)españoles (Spanish)或者canadiense (Canadian)

我從暗巷走出,有人高呼「Chino!」,我從沙灘迎向海水,他們喊「Chino!」,我走路、小憩、喝飲料,不時有「Chino!」此起彼落喊出,頗是一景。

我知道中國古巴同是社會主義國家,關係一向良好,文革期間,古巴甚至是少數跟中國政權有正常外交往來的國家,但是我不知道這景致是否同那有關。

好些次之後,遇到有人喊「Chino!」,通常我轉過頭去,指指自己:「Taiwan!」他們通常一笑,揚手敬個禮作道歉之意,小聲地說「Taiwan!」原來是台灣啊,彷彿心裡囁嚅著。

城鎮恁小,不一會、或是隔日再踅回原處,好些人記住我了,大聲地高喊「Taiwan!」天真無騃的大小孩般。而我總是也高興地回一聲「Hola, Cuba!

便看到他們又笑出了一排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