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December 19, 2015

[台灣] 消失的群眾


Taipei, Taiwan

捷運車廂內約有六分滿,但是人們都不在現場。

他們在玩手遊、在看電視劇、在與友人互敲訊息、在閱讀電子新聞、在臉書頁面不斷上上下下拉。他們都在現場,也都不在現場。

喜歡觀察人者,這真是有史以來最容易、最不著痕跡的年代了,你可以盯著一個人上上下下打量,幾十秒、幾分鐘,那人絕無有隱隱被目光灼視,而警醒地抬眼一逮你的感覺。你可以遊目四顧,從一人跨過一人,從一部手機跨過另部手機,從容逡巡,髮型、眼色、著衣、鞋襪、配件,看他們因為失神而錯過站,因為手上的小螢幕而突然傻笑,獵奇小說家的至福。

如你一樣目光炯炯而充滿好奇的,大概僅剩那些嬰兒車中的小兒了。每每,你們不斷環視車廂的目光驀然接上,彼此長視,如此之難得而令人如此之好奇,你們似乎在交換著訊息,在群眾消失的空曠車廂,相濡以沫地道聲:「幸好你還在那裡。」


Monday, December 14, 2015

[台灣] 田園


Pinglin, Taiwan

沒有手機訊號,只有森森綠林與覆滿了一層又一層落葉的小徑,陽光自雲隙間透出時,大量的光芒穿過細碎的綠葉,燦出一片跳動的金黃。太靜了,只有微風掃動草葉的沙沙聲,以及一段距離以外的金瓜寮溪的潺水聲,人聲兩三,得要好一段時間才聽聞一些,且隱約在幾段彎拐的距離以外。

有那麼一陣子,彷彿回到好數年前的那個夏天,早晨上課,午後,我無數次乘車至維也納郊外的卡倫山 (Kahlenberg),一路漫步而下,穿過森林,經過山丘的葡萄園,步過那條傳說中貝多芬創作第六號「田園」交響曲時,時常流連的的小徑 (Beethovengang),散步,讀書,野餐。也是同樣的金澄葉影、同樣的薄音沙沙、久久而人行兩三。

只是小徑太短,好夢方酣,一不小心,就自記憶中跌了出來。

Thursday, December 10, 2015

[日本] 走山


Nagasaki, Japan

不安分的旅人,儘管自禪林寺旁小徑走入,龍馬通り的指標密集得有些侮辱登山客智商,沿坡而上,走著走著,我還是在某個叉道走逸了路,與路標漸行漸遠。然而地勢愈高,長崎市景看來愈漸壯麗,與當地住民錯身而過,互相點個頭,不說話,偽成地頭蛇。

最終還是走至了風頭公園著名的本龍馬像,坐像下,納涼吹風,一邊吃著晨間自博多車站盲目跟著人龍排隊買來的牛角麵包。不識這牛角麵包來歷,老實說也毫不知悉坂本龍馬之生平掌故,不認真的旅人,仔細咀嚼,但健行路上腦袋放得很空。

告別觀景台,復前行,很快又走失主道。不懊惱,但覺自己有些可笑。吹風一會,抄近路下山,穿行過不斷的墓碑石塚,一路向下。一邊道著歉:「打擾了!」

倒是有很多的鳥瞰麗景,安慰迷途的旅人,不驚無險,便又一步一步走回人間世,一抬眼,已經到了聖壽山。

Tuesday, December 08, 2015

[日本] 早晨II


Osaka, Japan

自巷內走出、自地下道手扶梯升上、自近鐵站走下,他們終於魚貫湧上這個數路交會的大路口,制服似的黑西裝、公事包,人人依一樣的速度踏行而過,總令我想起電影「Thomas Crown Affair (天羅地網)」最末高潮處,那場以René Magritte著名畫作「The Son of Man」為藍本的西裝禮帽人,在博物館內四處竄走的驚人影像。

而把距離拉遠,思緒野放,我更像是在看Magritte的另一眩目畫作「Golconda」。

如果這裡得許一個願,我真希望將自己化成幾十個看不見的人影,悄然跟隨這些西裝人,進去他們的辦公室,看他們如何開會、簡報、用餐、交際、通勤返家,看看他們是否大意洩露一絲個人線索,幫我闖關破解迷宮般的Golconda

Monday, December 07, 2015

[日本] 早晨


Osaka, Japan

週間早晨,七點餘,大阪難波車站附近的某咖啡館。一坐下,發現幾乎所有咖啡館內的客人都是獨擁一坐,除了一兩位猶學生模樣外,其餘咸是日本人稱之salaryman的上班族。Salaryman,領薪水的雇員,多是一身黑色西裝,髮型端正,深色公事包放在桌腳一隅。

有人滑著手機,也有兩三位,一邊喝著咖啡,手裡拿著手帳、筆記本、印出的A4紙張,口中唸唸有詞,想是在預演等會進入辦公室後的簡報,他們拿著筆在紙上註記畫點,認真而忘我。

人漸漸多了,咖啡館內還是安靜而無漣漪,一人一人補進空位,也一人又一人慢慢離開。

Sunday, December 06, 2015

[古巴] 彼得


Trinidad, Cuba

馬路以大小不一的石塊砌成,幾百年來沒變,策馬其上,大概沒有特別感覺,但是前一日我搭著三輪車,一路顛簸,短路長行,很有將心臟彈出的巨大律動感。

今晨再來,我在路中慢走,蹲下,仔細觀之探之,歲月一途,於史於路。

「很漂亮的路是吧?」啣著雪茄的男人在我身後說。

瘦小個子的當地古巴人,皮膚相當黝黑,頭髮既捲且短,皺而舊的藍衫前襟敞開,衣服沒紮進他那件鬆垮的灰色工作褲裡。

名喚Peter,是位高中老師,一聊甚久,他跟我說這路的歷史、古巴的時政,以古巴人來說相當高的英文水平。不忌諱在我面前大肆批評當今領導人,將人民生活搞得民不聊生,「我一個月才賺30美元啊!」Peter說。

臨走,Peter問我有無些剩下的零錢,我掏出1 CUC,感謝他的講解。

晚間飯後,我在小鎮的一個公園閒坐納涼,又見著前方叼著雪茄那位不是Peter嗎,大喊他,他熱切地坐過來,握過手,「你好嗎我的朋友?」

還不及問他這一日過得如何,Peter說希望我到他家,看看他的女兒,給他一點錢幫女兒買可樂。

禮貌上寒暄兩句,婉謝別過。離開時,我看見Peter的失望表情,也見到自己的不安與掙扎。

Friday, December 04, 2015

俯仰


Beijing

一段時間以來,每到北京出差,住的都是同一酒店。港資財團興建,除了酒店大樓,還有緊緊毗鄰的帷幕辦公大廈與巨型購物商城,無縫銜接,就像許許多多的香港豪華商市一般。北京市神速擴增的地鐵線,很快地有一站也接進了這裡,人潮不例外愈來愈眾。

推出商城後門,挨著大樓,有一大片剛拓成的公園,新鋪的草坪、方植的綠樹,以及一區一區的兒童遊戲區,公園與新樓,在廿一世紀的北京城已經新鮮得再不新鮮。

沿著公園一直走,到底有一堵兩米餘高的磚牆,磚牆蜿蜒隔開公園,隱隱約可看見牆外人家屋瓦,仔細聽,還有市井雜聲。

是要回到了酒店,從我十幾層樓的房間,大大的落地窗外,終於看見了牆內與牆外。牆內,是新設的公園與這一整撮的新建設,牆外,還是那老北京生活:屋瓦平房、蜿蜒窄巷,總有幾家炊煙裊裊而升,哪幾家的小孩在巷內追跑嬉戲尖叫著,巷口的電桿旁,恆常立著幾輛破腳踏車。雖然這個小區著實也不大,圍牆外的三方邊界皆被馬路或河流攏住,馬路之外,如今都是新樓、商城與工廠了,但是小區內,還是自顧自地老北京著,泥路、土牆、老樹。

每每我從高樓俯望他們,有一種難言感傷。我在想,當地住民一仰首,即看到的牆這側的不成比例的現代高樓,即聽到不時地舉辦活動的喧鬧樂音,他們,心裡在想甚麼?會想甚麼?

一直到這一回,霧霾指數破表,能見度僅數十餘尺。等到一夜大風,塵霾盡去,我終於能看見窗外風光了,定睛俯視,才發現,牆外整座小區,除樹木外都被移平了,來不及說再見,只一道孤單磚牆還兀自蜿蜒矗立在那。

這邊的商城已經要藤蔓般向那邊慢慢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