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14, 2003

[葡萄牙] 陸地的盡頭, 海洋的開端


假設今日無有任何背景資料,而你被丟進了里斯本,呼吸、飲食、行走,讓在地音樂滑過耳際、讓建築景致映上眼簾,很快,你還是能夠覺察出這城市曾有的縱衡國際的萬分風光,以及其後,那段睥睨天下、引領世界酣暢發聲的恢弘歷史及豐功偉績。

在里斯本,我看到一個臉上佈滿風霜的蒼老帝國。

* 陸地的盡頭,海洋的開端

站在亞歐大陸最西隅的 Cabo da Roca 遙望大西洋,頂著陣陣強風,我很難想像,五六百年前,葡萄牙人憑著相較現代十分簡陋的航海器具與堅毅雄心,如何航破黑洋,發現亞速島、好望角、南美洲,乃至東行至遙遠的印度,甚或不遠千里航行世界一周,建立橫亙歐亞非的大帝國?在那個所謂大發現的時代,東西雙方首度自海洋打了照面,歷史如何傳換續行、地理如何交合接軌?


所碰觸的火花,至今似乎仍燃續未息。

幾百年來,人類歷史劇烈翻攪了數回,東西雙方嗡嗡嚷嚷,怕也是還回不到中世紀以前的寧靜。

歷史載,明朝時鄭和船隊早在葡萄牙人以前幾十年航至東非沿岸,只不過,船隊宣揚國威的用意顯然更勝於創造航海或貿易帝國。沒有了葡萄牙人國小地脊、積極向外發展的背景,沒有了尋找黃金、香料與絲綢的誘因,沒有了皇室貴族的大力支持、沒有了宗教信仰的強力支撐,東方將往後幾百年的歷史主舞臺,暫時讓給了西方。而十五、六世紀的葡萄牙,乃至之後的西方諸國,則在社會與經濟發展的競爭上,拔得了頭籌,撥開雲霧取得了領先的優勢。

不只東西方,南方的黑色大陸─非洲,也被捲入了歷史。自十五世紀始,葡萄牙人開始如獵取獸物般活捉、販售黑奴,彌補了當時黑死病肆虐導致的不足的勞動人力,卻開啓了非洲人種受極端壓迫數百年的不平世紀…

在陸地的盡頭,海洋的開端。我聽到葡萄牙人的驕傲,以及有色人種的嘶嚎。


* 歲末

強大的勇者老了。回到廿一世紀,走在里斯本。相較於歐盟諸國,葡萄牙步履顯得蹣跚而有些氣喘噓噓,是一種夕暮的氛圍。

當然,從旅者的觀點看來,這反而有一種迷異的吸引力。當你乘著電車在Alfama城區上上下下,街道狹窄緊鄰兩側單人通行的人行道,在某些地方,甚至住戶窗戶推開就要險險撞上行過的電車,強烈的異國風情很能讓旅人不自主消耗好多底片。但是你突然很能體會,自盛世走下的那種滄涼。

歲終,我在里斯本準備迎接二OO三年,期待著這城市如同紐約、雪梨乃至鄰近的倫敦、柏林能有熱鬧迎新的動作。與多數的遊人一般,似乎找不著這麽一個人擠人的熱鬧地點。憑直覺,多數人順著奧古斯丁街走到了算是開闊的商業廣場,人群三三兩兩彼此互望,缺乏主持人帶頭倒數下草草過了新年歡呼幾聲了事…

不同於更古的義大利羅馬帝國,我總覺得羅馬在古蹟中仍有生機處處,里斯本似乎頗安穩地當個屆退的長者,靜靜展示自己昔日的輝煌。沒有激情,無有迷亂。


* 15 號電車之旅

復坐著 15 號電車沿著太加斯河西行,來到遊人重鎮 Belem,“發現紀念碑”(Monument to the Discoveries) 上栩栩如生雕刻著幾世紀前的葡萄牙航海英雄,順著河流極目而去,便是當年水手們航向世界的軌徑。鎮守河口幾世紀的 貝倫塔 (Torre de Belem) ,仍然繼續遙望著大西洋。

是從這裏,葡萄牙人花了數個月航行至亞洲,佔據了澳門,又把建築飲食風格傳入。再過幾世紀,我們輾轉在臺灣品嘗到了香甜可口的葡式蛋塔,各家店前的人龍守候著數百年前來自遙遠異洲異國的美食。

我在當地極爲著名的店內點了同樣的食物,感受莫名。

比較讓我興奮的,可能還是“尾隨”當地人進入一家小餐館所嘗到的美味的烤沙丁魚及馬鈴薯,鄰桌的婦人友善地與我分享了她正享有的午餐白酒,滋味入裏。


* 河的彼岸

沿著酷似舊金山金門大橋的四月二十五日橋望去,另一個酷似巴西里約熱內廬地標的耶穌巨像高聳入天,乘渡輪至彼岸登上巨像,回首一望,正是一座覆蓋滿紅色屋頂、座落於七座小丘上的里斯本大城的圖像。

海鷗很肥大,新橋亙兩岸,但是遠方的發現紀念碑及貝倫塔卻顯得渺小。

不知爲何,耳際就響起前一晚在餐館所聽的著名的 Fado 音樂,不泣卻訴、一種已深入生命底層的命運之歌,悲哀自況地自河的那岸遠遠、緩緩飄到這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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