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September 24, 2003

[土耳其] Deniz 與 Nail

** Deniz

Deniz是我在維也納認識的土耳其女孩,也是我的第一個伊斯蘭女性友人。

第一次見到Deniz是在課堂上,遲了幾分鐘才找到教室,她氣喘噓噓頻道不是才找了個位置坐下。一開始,Deniz白皙的肌膚及一頭及肩的棕髮與棕色大眼讓人以為她也如多數同學般來自奧地利的鄰近國家,下了課與之攀談,才知道是不折不扣的土耳其人。

與我刻板印象中的保守的伊斯蘭婦女不同,Deniz染髮、偶施脂粉、不帶蒙頭或蒙面的頭巾,穿斜露肩式的緊身T恤、透明肩帶清晰可見,或者穿一件上頭印有幾個中文字「花中夢」的緊身小可愛,外頭再罩件網狀鏤空的白色毛衫。老是遲到,進教室後的一貫動作是忙著把頭上的大耳機拔下,繞著桌椅找空位,音樂的轟隆轟隆聲透過耳機罩響遍教室。


大學時主修英文,現主要從事土英叢書翻譯工作的Deniz,講話時手舞足蹈,密度最高的口頭禪:「Oh! My god!」天天都得聽上好幾回。原本我以為這是基督天主教徒的專用詞,原來她指的是伊斯蘭上帝-阿拉。

Deniz不大與其他歐洲同學說話,上課時也老撿我旁邊的位置坐,需要分組討論,第一個要求要加入我這組。我一度心想何時自己變得這麼有魅力了(哈!),某回下課聊天時才發現土耳其與歐盟國家間之緊張關係,連帶也影響到了Deniz面對其他同學的態度。好幾回,她同我抱怨為了辦個簽證入境奧地利,花了她六個月的時間,找許多保證人、證明自己在幾個銀行有相當的存款是多麼地折人云云。我只能安慰她,在台灣的我們所受到的簽證待遇也是倍盡委屈…

大概是我沒有宗教信仰,再加上東方背景讓Deniz甚為安心,政治上的、宗教上的不平老往我這裡吐,「歐盟是為基督教天主教國家所設的組織,」她不平地說:「其實土耳其人民早就死心了,只剩政府一頭熱!加入歐盟就高官最能得利!」「你能相信嗎?這邊的男女朋友出去竟然女方也得出錢!」

我點點頭,台海兩岸的情勢,比起土耳其與歐盟的關係也是同樣地複雜難解。男女付帳問題,我更是沒敢回答。

我把Deniz與幾個來自美國、愛爾蘭、波蘭、匈牙利的同學一起找出去吃飯,講好了不談政治宗教問題,一頓餐來大夥也挺愉快,事後她也覺得其實不管國籍宗教大家人都不錯,往後上課就不再特別只坐我旁邊,下課後也能夠與其他同學聊天,「My god!」滿場了。

我有些得意,只是遺憾自己的魅力經過這麼幾週就消失了。(一笑!)

八月先行離去回國以前,Deniz與大家一一擁抱握手,抄下她在土耳其的電話及地址給我,循奧式禮儀在我左右頰各親了一下:「到伊斯坦堡時,一定要來找我喔!」

** Nail

從土耳其往塞普勒斯的船上,一個後座的乘客似乎對我手中的北塞地圖很有興趣,頻頻勾過頭來分著看,我把地圖折疊收起時,他說:「I can see the map?」「Sure!」我把地圖遞給他,過了好一會兒,一隻手從兩個椅背間的夾縫中伸過來把地圖放於我旁邊的空位上,約十秒後傳來一聲:「Thank you!」

好慢的一聲謝,我心裡一陣笑。

下了船,顯然我們是透過同一個代理公司買的船票,得搭同一輛接機的小車前往各自的旅館。這回,終於把他看了仔細,高頭大馬一個鬍子臉,壯碩結實,鼻樑上架著一副閃著黃色光芒的大墨鏡,看來不像是一般土耳其人。大鬍子用土耳其語與司機幾哩咕嚕了一通,轉過頭來向我自我介紹:叫做Nail,五歲自土耳其移民至法國,現在里昂擔任化學工程師,每年不工作的三個多月假期,就到世界各地旅遊;今年,他回到自己的故鄉,從東土耳其以西、向南一路行來,有緣千里來到塞普勒斯遇見我。

隔日又碰巧搭同一部車到不遠之外的首府Lefkosa,混熟了,一起去喝土耳其「沙沙咖啡」,用極少的價錢在在地餐館點了極多的土耳其美食。我的好奇心又驅使我開始發問了:為什麼路上有的女人戴頭巾,有的不戴?為什麼有的罩面露眼,有的連眼睛外都矇著薄紗?

Nail看了我一眼,嚴肅地說:「阿拉都在看,」他放下手上的沙沙咖啡,「阿拉喜歡女孩子戴面紗頭巾,覆罩愈多愈表虔誠,他也愈喜歡!」

「阿拉都在看、都知道,我的朋友。」他又緩慢地重複一次。講得我開始擔心那些不戴頭巾婦女的未來是否堪虞。

只是稍後在車上,他開始向我提及在法國時那七個女朋友如何為他爭風吃醋,多少女人即使知道他有女友仍然願意「做小」只求與他一夜狂歡;以及前幾夜在土耳其的安塔亞Antalya,他是如何在舞廳大受歡迎、如何當夜讓招來的女妓頻頻滿足求饒…

我險些噗吃笑了出來,帶點玩笑地說:「阿拉都在看喔!」

他尷尬地一笑:「喝Cha喝Cha!」

Sunday, September 21, 2003

[奧地利] 記憶之夏-我的Prater


夏天過去的時候我在想,如果這一年的夏天沒有Prater,整段夏季的記憶會有多麼不同?那些熱氣縈繞不去的陽光午后我將要何處尋找那些令人終身難忘的慵懶閒散?

Prater是個植滿綠樹的大公園,位於維也納城區東邊,北側緊傍多瑙河主河道,南面多瑙運河。一個Prater,甚至比整個維也納舊城區更大,走也走不遍。旅遊書上撰寫的、多數旅人看到的Prater,可能只是位於地鐵站出口的西側的兒童遊樂園區,及一個亙立百年餘的摩天輪地標。

只稍微往東走,一列寬廣的林蔭大道(Hauptallee)便要直直一眼不盡而去,兩側植滿了美麗的濃密的七葉栗子樹Kastanienbaum;主道以外,另有馬道、人行道,寬廣舒適;再之外,則是森林草皮、綠樹鮮花,沒有車囂、只有偶爾的馬喧。



Hauptallee長達四公里餘,成蔭的綠葉即使在艷陽麗日中也能供給你不盡的涼意。在我眼裡,她可是比商業氣息濃重的香榭麗舍大道迷人許多,是一個太美麗、太令人難以忘懷的女子。

Prater供給維也納人一個極大的綠色空間慢跑、騎單車、滑直排輪、行日光浴、親子嬉戲。每個陽光午后,我實在想像不到還有什麼比在林蔭大道上踩單車,然後歪在濃蔭大七葉樹下的油綠草坪上讀書小憩更愜意的事。

欣賞那些美麗的栗子樹、欣賞陽光自頂穿透樹葉的那種帶綠的金光,心情怎能不愉悅、情緒怎能不高張?


七月底八月初,樹上開始結滿一顆顆的帶刺的栗子果,數日不見,栗子便又大上許多。夏日的日照時間以每日將近二分鐘的速度減少,栗子則反向茁長,一直到了九月初夏季將過,綠葉開始翻黃、成樹的栗子果實漸漸綻開,向大地吐出一粒粒的棕褐果實…

那是吞吐了整個夏季的人們的歡樂情緒所醞釀出的果實!

那是長在我的Prater的美麗大樹的果實,是悸動是記憶是不間斷的歡樂良方,是我的一生中的某個美麗的維也納夏天。

Saturday, September 20, 2003

[埃及] 五個開羅


˙郊區開羅

將近開羅,機長告知金字塔幾十秒後將出現在飛機左下方,機上乘客無一不歪著頭探向左方小小的窗格旁。我的座位在最右方,只能一臉苦瓜望向與眾人相反的方向:我看到的,是開羅郊區密密麻麻擠成一團的建築,幾乎淹沒在一片沙霾之中,如果不是確知下方是個住人的城市,我可能會將之誤認為是百千年前被遺棄的古文明殘垣遺址。

往市區的路上,與方才從上所見的那些建築更為接近了。我一時啞口無言。這些旱地建起的磚式樓房,像是積木般密密匝匝堆滿道路兩旁,建築與建築之間卻似未經規劃:凌亂、狹仄,許多緊鄰房舍的空地看來就像是露天垃圾棄置場,小孩們在其中奔跑嬉戲,某些老人家則躺在滿是黃沙的家門口小寐。

整個開羅人口超過一千萬人,其中不知有多少是屬於赤貧階級,但是看到這些綿延甚長的積木型房舍,我心理大概有了些譜。


某些建築開了窗洞,但是沒上窗架,也就是,這些沙漠周圍的人們住在沒有窗戶、窗玻璃、窗紗門的屋舍中,就不用談冷氣空調這類奢侈品了。許多建築,不知何故甚至長長一道牆完全不開一扇窗,我實在難以想像居住其中的陰暗與無助。

天氣實在燠熱,黃沙漫漫,我陷入了關與不關車窗的掙扎。

˙中心開羅

約莫一百四十年前,曾經留法歸國的埃及統治者Ismail開始以巴黎為藍本,期望塑建一個青出於藍更甚於藍的新開羅。一百四十年後,我站在尼羅河畔的開羅塔上往下眺望,從Kubri 6 October道路邊高聳的希爾頓飯店一路以南:現代公路摩天大樓林立,尼羅河上渡輪緩慢而行,景緻幽幽果然很有塞納河畔的味道。

千萬別下塔!


這麼說吧!全部售往開羅的汽車,實際上都不需要方向燈,反而需要安裝一個每隔十秒就會自動大鳴幾長聲的喇叭。這是我見過交通最混亂的城市!沒有任何人遵守交通規則,路面車道可以是三線、四線、五線或是更多線行駛,一切彈性自在人為;至於行人,更是無處無刻不可隨便穿越馬路,人車爭道簡直白熱化,緊急煞車後的雙方咒罵家常可見。

數不清的次數,我看到開羅人就站在路中對罵起來,謾罵聲淹沒在周遭轟隆轟隆的車聲與喇叭聲中誰也聽不見誰,幾個警察站在附近也沒有想趨前處理的意思。(事實上,稍後在某條小巷內,我看到一個警察偷懶躺在樹下小寐,任著警機車上無線對講機大聲響著。)

莫怪這城市的紅綠燈與斑馬線極少,設了也是白白浪費公帑、沒人理會。

每回回到旅館,第一件事一律是洗臉沖澡,空污情形的嚴重自然就不須再多提。

˙伊斯蘭開羅

開羅的遊人重鎮,恐怕還是這個建於西元七世紀的伊斯蘭開羅區,區內迤邐一路南去直至Citadel的不盡的清真尖塔、充滿了異國風的傳統市集,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該發生的場景。

從市中心區Mubarak車站到伊斯蘭區,從地圖上估量一下可能有兩公里多,我決定捨計程車改採步行,複習一下好久以前在艷陽下於成功嶺行軍的經驗。街道上塞滿卡車、汽車、驢車、及不盡的行人,我甚至連安靜閱讀地圖的一方樹蔭一塊空地也找不到。


與其他行人半推著前行,我決定避開人潮鑽到另一條小巷子。一個站在驢子邊的五六歲左右的小朋友對我叫著:「Photos?」我對他搖了搖手,不是給不給錢的問題,我只確信我不想在自己最灰頭土臉的時候拍照留念。

沿途許多傳統咖啡水煙店,許多著白袍的埃及人就坐在店門口吸著水煙,我依法泡製點了杯喝來似乎是帶沙的肉桂咖啡,只可惜沒把我土耳其的朋友帶來看看杯底淤沙算算命運未來。又抽了兩塊炭石的水煙,覺得腦袋有些暈眩。最後則以滾燙的薄荷紅茶醒腦,我又有精力在開羅探遊歷險了!

終於到了Khan al-Khalili市集,一股香料味濃濃撲鼻而來,跟著來的,是許多賣香料、賣衣服、賣各式各樣紀念品的店員:「Where are you from?」「Japan? Korea? Hong Kong?」另一個店員對我大叫:「Tokyo! Tokyo!」

千萬別應嘴,否則旅程就有了一串甩不掉的伴。

與我擦肩而過的,是許多以頭頂著一板貨物的小朋友、是推著推車橫衝直撞的運貨商、托著一盤盤紅茶咖啡的飲料店員,還有在開羅稀鬆平常的手勾手掛大街的男人們、覆頭巾的伊斯蘭婦女們。

永遠處於口渴狀態,我一口氣向果汁攤點了杯現榨的芒果汁及甘蔗汁,總共七點五元新台幣。決定再點一杯要價十台幣的大杯芒果汁!

˙舊開羅(Rhoda Island & Old Cairo)

來舊開羅區看過基督教教堂,才發現在歐洲看到的那些十六七世紀建成的教堂簡直年輕得不像話,Coptic開羅區的教堂動輒建於九百年前、一千年前,甚至那個著名的懸空教堂(Hanging Church)還可上溯至西元四世紀。


同樣,與開羅的任一地方相同,這裡佈滿了全世界密度最高的警察,進入此區的街道設有警察崗哨,巷子的每一個轉角又坐著警察,想要參觀那個猶太教堂Ben Ezra Synagogue,請掏空口袋接受警察盤檢。「有帶刀嗎?」他問。「沒有!」我說,覺得這樣的問答有些愚蠢。

教堂型式與我熟悉的歐式教堂大異其趣,屋內昏黃,多半還留有木製的天花板,光線可自頂透下,光束中有微塵飄揚;祭壇、壁畫風格特殊於我而言其實更像是另一個我未曾見過的宗教。

正巧遇著一個小學老師帶著一群小朋友一一介紹此區教堂,參觀時間長度相仿,每到一個教堂我就與他們打照面一次,老師頻頻喝斥學生們看他,不要看我。我對那老師笑了一下,還是把教堂讓給你們吧,我到旁邊的墓園參觀去了。

發現自己對宗教與人種間的刻板印象,看著墓園中十字架上的阿拉伯文,我總得不適應地不斷提醒自己人種與宗教間的不必然相等。

˙吉薩開羅(Giza)

望著這個人類史上現存最古老的大型建築-The Great Pyramid金字塔,把雙手貼在基垣的大石上,你的感動很難不被那些騎著駱駝的埃及人打斷:「Photos?」或是那些販賣埃及式頭巾的小蜜蜂:「Sir, let me talk to you sir!」甚至,那些守在這裡的白衣警察們看你在拍照也要對你提出這樣的邀約:「Photos? One pound!」(後來才發現這些肩上不帶星的年輕小夥子們是服替代役的觀光警察,在當地人的眼中只是穿警察制服的平民。)


某些地方外面明明寫著「Camera Ticket: XX L.E.」到了門口又被通知不准帶相機,也沒票可買;某些地方名明寫著「No Photos!」後來又說現在法令改了可以拍照。朝令夕改的程度,連我的計程車司機兼導遊也這樣開示我:「這裡是埃及嘛!」

我帶著前兩天在埃及博物館美好的記憶進入Menkaure金字塔參觀,沒看到什麼,只聞見了自退伍後很久沒聞到的軍營中特有的汗酸臭味。

很是失望,不過轉念一想,强闖別人墓穴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當的事,不該有什麼特別奢求。我彷彿聽見那個已逝四千多年的法老王的嘶語:「所有的寶物都讓你們奪到博物館中或是流落世界各地了,你還冀望見到什麼?」

拿起相機欲拍金字塔,一個人騎著駱駝走到我的鏡頭前停住準備在我按下快門後索取一磅小費。我有些不耐地把鏡頭移向遠方另一座金字塔,想起了這幾天來與計程車司機打交道的不愉快經驗。果真,這群人是五千年前光燦文明的法老之後,或者,只是因緣際會移居駐紮此地而得享法老庇蔭的幸運的不相干的人們?

還是轉身去拍照吧!

Friday, September 19, 2003

[北塞普勒斯] 星與月


塞普勒斯島位於地中海東側,為地中海僅次於薩丁尼亞島(Sardinia)及西西里島(Sicily)的第三大島。北距土耳其七十公里,東離敘利亞一百公里,南方則遙望三百二十公里外的埃及,再加上附近許多細碎的希臘島嶼,位於伊斯蘭世界與基督天主教世界的會衝,複雜的地理位置注定要讓此國的歷史動盪不安。

如同西亞或是北非諸國,塞普勒斯早期也都歷經希臘羅馬帝國的統治,信奉的為天主教,直至西元一五七一年鄂圖曼土耳其帝國(Ottoman Empire)擊退當時佔領該島的威尼斯人,方才改朝換代引進伊斯蘭教。十字軍的東征與鄂圖曼大軍的反攻自此成為此區域的歷史事件要角,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兩教人馬還是透過各種不同型式不斷征戰。

十九世紀末,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國勢衰頹,將該島租賃予大英帝國,一次大戰後不久,英國更進一步在洛桑條約(Treaty of Lausanne, 1925)中將塞普勒斯納入其殖民地版圖…

我在前往塞普勒斯的船上閱覽該國歷史,其複雜程度,絲毫不下於二十世紀初的東方中國。放下手中資料環顧四週,船艙內除我以外並無明顯的觀光客,我反而成了眾人觀光好奇的對象,前座的小朋友整趟船程一直不願意將眼光自我的身上移開,大人們從艙道走過時則不忘多看我一眼。我走到甲板上吹吹風呼吸一些地中海的新鮮氣味,船首掛的北塞普勒斯國旗長得跟土耳其國旗極為類似,只不過紅底加上白色的星月圖變成了白底紅圖,上下另加了兩道紅線罷了。

此便牽連到了塞國在二十世紀下半葉的歷史。

塞普勒斯自一九五八年起發生了一連串長達十七年的內戰,主要是境內信奉伊斯蘭教的土耳其裔人民與信奉天主教的希臘裔人民之間的紛爭。這場宗教戰爭,即使在塞普勒斯於一九六O年因蘇黎世條約(Treaty of Zurich)而獲得獨立時亦未獲暫歇。甚至到了一九七四年,內戰演成了外戰,希臘與土耳其紛紛派軍進佔,吵吵打打乃至南北分裂:所有島上伊斯蘭教徒被迫遷至塞島北側,而天主教徒則全移往該島南側,島上一分為二的情形與當年的柏林並無二致,只不過分隔南北塞的,並非意識形態而是宗教與種族。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北塞普勒斯宣布獨立為北塞普勒斯土耳其共和國(Turkish Republic of Northern Cyprus),就此正式與南塞仳離。雖然不獲國際上除土耳其以外任一國家承認,也這麼因此維繫至今。

我在北側Girne登島,憑著土耳其簽證得到了落地簽。入境,覺得自己還像是在土耳其。

陸上是隨處倂掛的土耳其與北塞普勒斯國旗,「土耳其之父」凱墨爾的塑像之密度並不比土耳其低;購物付費,得用土耳其里拉支付;手機被土耳其電信的基地台所涵蓋;電視頻道上盡是來自土耳其的節目;甚至我被告知,如要在旅館收信件,國籍一欄務必請對方寫清是「土耳其」(Mersin 10 – Turkey),而非「北塞普勒斯」。

一九九三年起,土耳其人入境北塞只需要帶土國身分證件,甚至連護照簽證都省了!

北塞現有約二十萬住民,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為伊斯蘭教徒。天主教與伊斯蘭教間的斷裂甚為明顯,隔日我漫步到旅館附近的一個舊天主教墓園,只見墓碑上十字架傾頹處處,而位於墓園中原有的教堂,內部全被掏空僅剩一空殼荒蕪一旁。在首都Lefkosa(南塞普勒斯稱之為Nikosia)的一座大教堂就像是伊斯坦堡的聖索菲亞大教堂般被改裝成了清真寺;而位於Bellapais的一座美麗的天主教修道院則硬是被搗毀遺棄獨留殘垣還向天地。

我不懂兩教教義,只可以想見在南塞普勒斯的舊清真寺恐怕也不會受到太好待遇。

北塞境內軍隊處處,除二十萬住民外還有來自土耳其的軍隊五萬員,感覺像是仍處戒嚴,照片得小心別拍到機場、港口、駐軍等等免得惹上一身麻煩。Lefkosa的兩塞中界,則駐紮有聯合國派駐的維合部隊,同樣,一秀出相機就要遭到驅趕。

北島上觀光客無多,最多的外人,可能是來自前宗主國英國的退休養老人員,就在鄉間置產安養天年,也因此某些以這些人為目標消費群的餐廳會以英鎊定價。

我問一位主動讓我搭便車、長住此地的英國退休老漢:「為什麼要住在北塞普勒斯?」「在這裡,我可以用極低的價錢購地置屋,生活悠閒得很!」他指了指遠方一棟興建中的別墅型建築:「那就是我自己設計、現正興建中的房子。」

似乎,北塞同時仍被英國與土耳其殖民著,我的心底暗想。

南塞普勒斯經濟發展相較北塞好許多,甫於二OO四年五月加入歐盟,四月間南塞人民並在公民統票中拒絕了與北塞的重回一統。改天真該改到南塞瞧瞧,聽聽「那邊說法」。果真歐盟如同是土耳其所言的「基督天主教徒俱樂部」,或者兩塞的發展落差當真過大?

不過至少,在少光害的北塞普勒斯擁有與南塞同樣多的地中海繁星,這是上天給各地人們的絕對平等。雖然旗幟上掛著一星一月,北塞所享的,並不比他國多一或是少一星月!

[土耳其] 在阿蘭雅的七天 - 我的土耳其假期



在土耳其南境地中海畔阿蘭雅的七日,除了一天出遠門跑到Pamukkale外,每天的日記大概都可以這樣撰寫:

清晨五點,在周遭清真寺尖塔上擴音器傳來的喚禱聲中醒來,那拖著長音朗詩似的音調足以令人再次沉沉入眠;七點多第二次醒來,太陽已經爬上清真尖塔,熱力開始緩緩發散,可以繼續在微熱的空氣中賴在床上,或者爬上天台,在無蓋的頂樓觀看馬路上當地人的作息。

整個阿蘭雅的海灘畔都充斥著這樣索價便宜的公寓型旅館,大得可以舉行地板體操運動的客廳、大臥室、大浴室,再加上方向不同可分別避開日照與夕照的大陽台。早餐泰半就在陽台上進行,旅館人員將早餐送上陽台,就著日光、歪在涼椅上,可以很舒適地喝著紅色的不知名的酸甜果汁,看著底層游泳池游泳行日光浴的人們,或者更遠,地中海灘的藍色的風也會過來跟你道聲早。循例,對樓的四樓陽台上有五個德國阿伯,早餐時間後、午餐時間前,總要就著白桌打牌喝啤酒。五樓住的是來自瑞典的二家人,大大的海灘巾曬滿一陽台,四五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女孩們總是最先衝下樓去游泳戲水,留下兩對父母在陽台對他們搖手說哈囉。

稍晚,約莫是瑞典父母也準備下樓去做日光浴、或是一家人準備移師海灘與太陽搏殺前,也是我吃飽喝足下樓去逛大街的時候。


海灘邊的大街上,充斥的是來自德國、奧地利、荷蘭以及斯堪地納維亞地區國家的觀光客,一路長長的大街有無盡的餐廳與紀念品店,餐廳外懸吊著各國小旗幟,看板上,用德文、瑞典文、荷文、丹麥文、英文寫著餐點名稱,價錢一欄則以歐元表示,左右看遍,就是不見土耳其文及土國貨幣里拉。

餐廳外招攬生意的服務人員各個都是語言高手,遠遠就對你喊:「Where are you from, my friend?」一隻手伸長了等著與你握手。見招拆招,如果是德國、奧地利或瑞士人,馬上用流利的德文與你招呼;瑞典文、英文、義大利文甚至是俄羅斯文也難不倒他們,在旁偷偷觀察,你會驚訝於其語言的深度不僅限於日常招呼,以客戶母語與客戶哈啦聊個十來分鐘也是常有的事。所有這些人,都該通通被聘來台灣從事國際貿易工作。

「Where are you from, my friend?」一個侍者笑著一嘴白牙準備與我握手。

「Taiwan!」我說。

「Thailand?」總是這樣的重複。

只有一次例外,旅館門房一次問我:「Where are you from, my friend?」知道來處後興奮地說:「我知道台灣喔!在我的故鄉有很多來自台灣與日本的觀光客!」之後花了十分鐘跟我解釋推銷位於土耳其西側的觀光勝地Cappadocia。


另一個套裝行程的推銷員硬是把我從路邊拉到露天傘下喝一杯熱熱的蘋果茶,「不買沒關係,做個朋友都好啊!」後來果然成了朋友,這位先生精通日語,還是旅遊書Lonely Planet作者在序文感謝過的人,夏天以外的時間,他就在家鄉的東土耳其當起日本自助旅行者的導遊。

寫下Email交給我,「明天再來喝蘋果茶啊!」他說。

想避開大街上僅穿著泳裝來來去去的金髮人們、想多看看土耳其人、多聽聽土耳其文,要得往海灘的反方向走去,愈裡,遊人愈少,可以看到遠處山坡上像是九分般依山而築的房舍。清真寺旁一塊空地,黃土地的兩端各置兩個木框,一群小朋友就著踢起足球來。足球可是土耳其的國民運動,家家戶戶開著的電視,鮮少不是在看足球轉播,去年的世界杯足球賽更得到了讓土耳其人倍感光榮的季軍。

在旁觀看了一陣,我拿起相機準備拍照,一群人見狀爭著往鏡頭前衝擺姿勢,還是後頭比較大的男孩喚了好幾聲才把他們押回。幾個小小孩回到球場還在繼續擺pose,被那個大的一一敲了頭。

另一個讓土耳其人樂道不已的榮譽:今年在拉脫維亞舉辦的一年一度的歐洲歌唱大賽(Eurovision Song Contest 2003),土耳其擊敗歐洲諸國一舉掄元,這對遲遲加入不了歐盟的土耳其而言,像是吐了一口怨氣般。也因此,那首得到冠軍的Sertab Erener的Every Way That I Can,迴盪在整個土耳其街頭,一天總要聽個好幾回。


再一個遲遲揮不去的圖像,則是被尊稱為「土耳其之父」的Atatuerk (Mustafa Kemal Atatuerk),也就是我們熟悉的凱墨爾。在餐廳、商店、辦公室內,在學校的建築外,在郵票、硬幣、紙鈔上,無處不是Atatuerk肖像。Atatuerk在1923至1938間擔任土國總統,抵禦外侮、大舉西化,改變行政、教育制度,重寫憲法,提倡宗教自由、婦女投票權,廢傳統服裝改行西式服裝、廢一夫多妻制,去阿拉伯文字改採拉丁文字…,一連串的勵精圖治措施拾回土耳其早年鄂圖曼帝國時期的光榮,倍受土耳其人尊敬,因此在不作偶像崇拜的伊斯蘭國境內,受到像是偶像般的尊崇。

問過好多人,才終於有人提出對於Atatuerk的一點點不滿:廢除阿拉伯文字-「如此人們如何能讀得懂以阿拉伯文寫成的可蘭經呢?」

暑氣蒸人,通常得要先回到旅館泡泡游泳池,才有能力再在下午閒散逛街看人曬太陽。


位於亞洲的土耳其的海灘一隅,正舉行著「歐洲」盃沙灘排球賽的總冠軍戰,將近四十度的氣溫,兩邊人馬在艷陽下激戰著,四周看台上則擠滿了穿著清涼、但各個汗流夾背的觀眾。第一次到現場看這類比賽,立即實況雖然過癮,不過發現還是在家裡看電視轉播舒適些,我還是決定捨球賽逃到地中海內游泳消消暑。

海灘上佈滿了白色的貝殼細沙,愈往海處,沙礫愈大,潛入海中拾起一把沙,盡是各色不一的精美小石子小貝殼。多數時候,我把自己埋在沙堆中,仰首看著藍藍的天空第一次覺得自己與永恆如此接近。

把太陽一直看到是夕陽墜入地中海中後,決定去傳統浴場洗個土耳其浴Hamam,幾番搓抹捏揉後躺在浴場中的圓形大理石台,溫暖得讓人萬分閒散,仰望圓頂,幾道自頂孔隙射入的光線,融入空間中的蒸氣漫漫,是另一種型式的永恆氛圍。


回到旅館陽台上,天色已黑,游泳池底端的打光讓池水滲出一種奇異的藍色螢光,在裡面游泳的人們都是熱帶洋中的彩色游魚。頂方,一彎上弦月掛在深藍色的天空;東南那側,據說距離地球很近的火星泛著微微紅光。我在月亮與火星之間、熱帶魚與墨藍天宇間閉眼小憩,夏末熱氣褪盡的夜晚,涼風徐徐而來,我總是在想:多麼美好的一天啊!

而這只是七天中的其中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