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September 20, 2003

[埃及] 五個開羅


˙郊區開羅

將近開羅,機長告知金字塔幾十秒後將出現在飛機左下方,機上乘客無一不歪著頭探向左方小小的窗格旁。我的座位在最右方,只能一臉苦瓜望向與眾人相反的方向:我看到的,是開羅郊區密密麻麻擠成一團的建築,幾乎淹沒在一片沙霾之中,如果不是確知下方是個住人的城市,我可能會將之誤認為是百千年前被遺棄的古文明殘垣遺址。

往市區的路上,與方才從上所見的那些建築更為接近了。我一時啞口無言。這些旱地建起的磚式樓房,像是積木般密密匝匝堆滿道路兩旁,建築與建築之間卻似未經規劃:凌亂、狹仄,許多緊鄰房舍的空地看來就像是露天垃圾棄置場,小孩們在其中奔跑嬉戲,某些老人家則躺在滿是黃沙的家門口小寐。

整個開羅人口超過一千萬人,其中不知有多少是屬於赤貧階級,但是看到這些綿延甚長的積木型房舍,我心理大概有了些譜。


某些建築開了窗洞,但是沒上窗架,也就是,這些沙漠周圍的人們住在沒有窗戶、窗玻璃、窗紗門的屋舍中,就不用談冷氣空調這類奢侈品了。許多建築,不知何故甚至長長一道牆完全不開一扇窗,我實在難以想像居住其中的陰暗與無助。

天氣實在燠熱,黃沙漫漫,我陷入了關與不關車窗的掙扎。

˙中心開羅

約莫一百四十年前,曾經留法歸國的埃及統治者Ismail開始以巴黎為藍本,期望塑建一個青出於藍更甚於藍的新開羅。一百四十年後,我站在尼羅河畔的開羅塔上往下眺望,從Kubri 6 October道路邊高聳的希爾頓飯店一路以南:現代公路摩天大樓林立,尼羅河上渡輪緩慢而行,景緻幽幽果然很有塞納河畔的味道。

千萬別下塔!


這麼說吧!全部售往開羅的汽車,實際上都不需要方向燈,反而需要安裝一個每隔十秒就會自動大鳴幾長聲的喇叭。這是我見過交通最混亂的城市!沒有任何人遵守交通規則,路面車道可以是三線、四線、五線或是更多線行駛,一切彈性自在人為;至於行人,更是無處無刻不可隨便穿越馬路,人車爭道簡直白熱化,緊急煞車後的雙方咒罵家常可見。

數不清的次數,我看到開羅人就站在路中對罵起來,謾罵聲淹沒在周遭轟隆轟隆的車聲與喇叭聲中誰也聽不見誰,幾個警察站在附近也沒有想趨前處理的意思。(事實上,稍後在某條小巷內,我看到一個警察偷懶躺在樹下小寐,任著警機車上無線對講機大聲響著。)

莫怪這城市的紅綠燈與斑馬線極少,設了也是白白浪費公帑、沒人理會。

每回回到旅館,第一件事一律是洗臉沖澡,空污情形的嚴重自然就不須再多提。

˙伊斯蘭開羅

開羅的遊人重鎮,恐怕還是這個建於西元七世紀的伊斯蘭開羅區,區內迤邐一路南去直至Citadel的不盡的清真尖塔、充滿了異國風的傳統市集,就像是一千零一夜故事該發生的場景。

從市中心區Mubarak車站到伊斯蘭區,從地圖上估量一下可能有兩公里多,我決定捨計程車改採步行,複習一下好久以前在艷陽下於成功嶺行軍的經驗。街道上塞滿卡車、汽車、驢車、及不盡的行人,我甚至連安靜閱讀地圖的一方樹蔭一塊空地也找不到。


與其他行人半推著前行,我決定避開人潮鑽到另一條小巷子。一個站在驢子邊的五六歲左右的小朋友對我叫著:「Photos?」我對他搖了搖手,不是給不給錢的問題,我只確信我不想在自己最灰頭土臉的時候拍照留念。

沿途許多傳統咖啡水煙店,許多著白袍的埃及人就坐在店門口吸著水煙,我依法泡製點了杯喝來似乎是帶沙的肉桂咖啡,只可惜沒把我土耳其的朋友帶來看看杯底淤沙算算命運未來。又抽了兩塊炭石的水煙,覺得腦袋有些暈眩。最後則以滾燙的薄荷紅茶醒腦,我又有精力在開羅探遊歷險了!

終於到了Khan al-Khalili市集,一股香料味濃濃撲鼻而來,跟著來的,是許多賣香料、賣衣服、賣各式各樣紀念品的店員:「Where are you from?」「Japan? Korea? Hong Kong?」另一個店員對我大叫:「Tokyo! Tokyo!」

千萬別應嘴,否則旅程就有了一串甩不掉的伴。

與我擦肩而過的,是許多以頭頂著一板貨物的小朋友、是推著推車橫衝直撞的運貨商、托著一盤盤紅茶咖啡的飲料店員,還有在開羅稀鬆平常的手勾手掛大街的男人們、覆頭巾的伊斯蘭婦女們。

永遠處於口渴狀態,我一口氣向果汁攤點了杯現榨的芒果汁及甘蔗汁,總共七點五元新台幣。決定再點一杯要價十台幣的大杯芒果汁!

˙舊開羅(Rhoda Island & Old Cairo)

來舊開羅區看過基督教教堂,才發現在歐洲看到的那些十六七世紀建成的教堂簡直年輕得不像話,Coptic開羅區的教堂動輒建於九百年前、一千年前,甚至那個著名的懸空教堂(Hanging Church)還可上溯至西元四世紀。


同樣,與開羅的任一地方相同,這裡佈滿了全世界密度最高的警察,進入此區的街道設有警察崗哨,巷子的每一個轉角又坐著警察,想要參觀那個猶太教堂Ben Ezra Synagogue,請掏空口袋接受警察盤檢。「有帶刀嗎?」他問。「沒有!」我說,覺得這樣的問答有些愚蠢。

教堂型式與我熟悉的歐式教堂大異其趣,屋內昏黃,多半還留有木製的天花板,光線可自頂透下,光束中有微塵飄揚;祭壇、壁畫風格特殊於我而言其實更像是另一個我未曾見過的宗教。

正巧遇著一個小學老師帶著一群小朋友一一介紹此區教堂,參觀時間長度相仿,每到一個教堂我就與他們打照面一次,老師頻頻喝斥學生們看他,不要看我。我對那老師笑了一下,還是把教堂讓給你們吧,我到旁邊的墓園參觀去了。

發現自己對宗教與人種間的刻板印象,看著墓園中十字架上的阿拉伯文,我總得不適應地不斷提醒自己人種與宗教間的不必然相等。

˙吉薩開羅(Giza)

望著這個人類史上現存最古老的大型建築-The Great Pyramid金字塔,把雙手貼在基垣的大石上,你的感動很難不被那些騎著駱駝的埃及人打斷:「Photos?」或是那些販賣埃及式頭巾的小蜜蜂:「Sir, let me talk to you sir!」甚至,那些守在這裡的白衣警察們看你在拍照也要對你提出這樣的邀約:「Photos? One pound!」(後來才發現這些肩上不帶星的年輕小夥子們是服替代役的觀光警察,在當地人的眼中只是穿警察制服的平民。)


某些地方外面明明寫著「Camera Ticket: XX L.E.」到了門口又被通知不准帶相機,也沒票可買;某些地方名明寫著「No Photos!」後來又說現在法令改了可以拍照。朝令夕改的程度,連我的計程車司機兼導遊也這樣開示我:「這裡是埃及嘛!」

我帶著前兩天在埃及博物館美好的記憶進入Menkaure金字塔參觀,沒看到什麼,只聞見了自退伍後很久沒聞到的軍營中特有的汗酸臭味。

很是失望,不過轉念一想,强闖別人墓穴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當的事,不該有什麼特別奢求。我彷彿聽見那個已逝四千多年的法老王的嘶語:「所有的寶物都讓你們奪到博物館中或是流落世界各地了,你還冀望見到什麼?」

拿起相機欲拍金字塔,一個人騎著駱駝走到我的鏡頭前停住準備在我按下快門後索取一磅小費。我有些不耐地把鏡頭移向遠方另一座金字塔,想起了這幾天來與計程車司機打交道的不愉快經驗。果真,這群人是五千年前光燦文明的法老之後,或者,只是因緣際會移居駐紮此地而得享法老庇蔭的幸運的不相干的人們?

還是轉身去拍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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