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December 19, 2015

[台灣] 消失的群眾


Taipei, Taiwan

捷運車廂內約有六分滿,但是人們都不在現場。

他們在玩手遊、在看電視劇、在與友人互敲訊息、在閱讀電子新聞、在臉書頁面不斷上上下下拉。他們都在現場,也都不在現場。

喜歡觀察人者,這真是有史以來最容易、最不著痕跡的年代了,你可以盯著一個人上上下下打量,幾十秒、幾分鐘,那人絕無有隱隱被目光灼視,而警醒地抬眼一逮你的感覺。你可以遊目四顧,從一人跨過一人,從一部手機跨過另部手機,從容逡巡,髮型、眼色、著衣、鞋襪、配件,看他們因為失神而錯過站,因為手上的小螢幕而突然傻笑,獵奇小說家的至福。

如你一樣目光炯炯而充滿好奇的,大概僅剩那些嬰兒車中的小兒了。每每,你們不斷環視車廂的目光驀然接上,彼此長視,如此之難得而令人如此之好奇,你們似乎在交換著訊息,在群眾消失的空曠車廂,相濡以沫地道聲:「幸好你還在那裡。」


Monday, December 14, 2015

[台灣] 田園


Pinglin, Taiwan

沒有手機訊號,只有森森綠林與覆滿了一層又一層落葉的小徑,陽光自雲隙間透出時,大量的光芒穿過細碎的綠葉,燦出一片跳動的金黃。太靜了,只有微風掃動草葉的沙沙聲,以及一段距離以外的金瓜寮溪的潺水聲,人聲兩三,得要好一段時間才聽聞一些,且隱約在幾段彎拐的距離以外。

有那麼一陣子,彷彿回到好數年前的那個夏天,早晨上課,午後,我無數次乘車至維也納郊外的卡倫山 (Kahlenberg),一路漫步而下,穿過森林,經過山丘的葡萄園,步過那條傳說中貝多芬創作第六號「田園」交響曲時,時常流連的的小徑 (Beethovengang),散步,讀書,野餐。也是同樣的金澄葉影、同樣的薄音沙沙、久久而人行兩三。

只是小徑太短,好夢方酣,一不小心,就自記憶中跌了出來。

Thursday, December 10, 2015

[日本] 走山


Nagasaki, Japan

不安分的旅人,儘管自禪林寺旁小徑走入,龍馬通り的指標密集得有些侮辱登山客智商,沿坡而上,走著走著,我還是在某個叉道走逸了路,與路標漸行漸遠。然而地勢愈高,長崎市景看來愈漸壯麗,與當地住民錯身而過,互相點個頭,不說話,偽成地頭蛇。

最終還是走至了風頭公園著名的本龍馬像,坐像下,納涼吹風,一邊吃著晨間自博多車站盲目跟著人龍排隊買來的牛角麵包。不識這牛角麵包來歷,老實說也毫不知悉坂本龍馬之生平掌故,不認真的旅人,仔細咀嚼,但健行路上腦袋放得很空。

告別觀景台,復前行,很快又走失主道。不懊惱,但覺自己有些可笑。吹風一會,抄近路下山,穿行過不斷的墓碑石塚,一路向下。一邊道著歉:「打擾了!」

倒是有很多的鳥瞰麗景,安慰迷途的旅人,不驚無險,便又一步一步走回人間世,一抬眼,已經到了聖壽山。

Tuesday, December 08, 2015

[日本] 早晨II


Osaka, Japan

自巷內走出、自地下道手扶梯升上、自近鐵站走下,他們終於魚貫湧上這個數路交會的大路口,制服似的黑西裝、公事包,人人依一樣的速度踏行而過,總令我想起電影「Thomas Crown Affair (天羅地網)」最末高潮處,那場以René Magritte著名畫作「The Son of Man」為藍本的西裝禮帽人,在博物館內四處竄走的驚人影像。

而把距離拉遠,思緒野放,我更像是在看Magritte的另一眩目畫作「Golconda」。

如果這裡得許一個願,我真希望將自己化成幾十個看不見的人影,悄然跟隨這些西裝人,進去他們的辦公室,看他們如何開會、簡報、用餐、交際、通勤返家,看看他們是否大意洩露一絲個人線索,幫我闖關破解迷宮般的Golconda

Monday, December 07, 2015

[日本] 早晨


Osaka, Japan

週間早晨,七點餘,大阪難波車站附近的某咖啡館。一坐下,發現幾乎所有咖啡館內的客人都是獨擁一坐,除了一兩位猶學生模樣外,其餘咸是日本人稱之salaryman的上班族。Salaryman,領薪水的雇員,多是一身黑色西裝,髮型端正,深色公事包放在桌腳一隅。

有人滑著手機,也有兩三位,一邊喝著咖啡,手裡拿著手帳、筆記本、印出的A4紙張,口中唸唸有詞,想是在預演等會進入辦公室後的簡報,他們拿著筆在紙上註記畫點,認真而忘我。

人漸漸多了,咖啡館內還是安靜而無漣漪,一人一人補進空位,也一人又一人慢慢離開。

Sunday, December 06, 2015

[古巴] 彼得


Trinidad, Cuba

馬路以大小不一的石塊砌成,幾百年來沒變,策馬其上,大概沒有特別感覺,但是前一日我搭著三輪車,一路顛簸,短路長行,很有將心臟彈出的巨大律動感。

今晨再來,我在路中慢走,蹲下,仔細觀之探之,歲月一途,於史於路。

「很漂亮的路是吧?」啣著雪茄的男人在我身後說。

瘦小個子的當地古巴人,皮膚相當黝黑,頭髮既捲且短,皺而舊的藍衫前襟敞開,衣服沒紮進他那件鬆垮的灰色工作褲裡。

名喚Peter,是位高中老師,一聊甚久,他跟我說這路的歷史、古巴的時政,以古巴人來說相當高的英文水平。不忌諱在我面前大肆批評當今領導人,將人民生活搞得民不聊生,「我一個月才賺30美元啊!」Peter說。

臨走,Peter問我有無些剩下的零錢,我掏出1 CUC,感謝他的講解。

晚間飯後,我在小鎮的一個公園閒坐納涼,又見著前方叼著雪茄那位不是Peter嗎,大喊他,他熱切地坐過來,握過手,「你好嗎我的朋友?」

還不及問他這一日過得如何,Peter說希望我到他家,看看他的女兒,給他一點錢幫女兒買可樂。

禮貌上寒暄兩句,婉謝別過。離開時,我看見Peter的失望表情,也見到自己的不安與掙扎。

Friday, December 04, 2015

俯仰


Beijing

一段時間以來,每到北京出差,住的都是同一酒店。港資財團興建,除了酒店大樓,還有緊緊毗鄰的帷幕辦公大廈與巨型購物商城,無縫銜接,就像許許多多的香港豪華商市一般。北京市神速擴增的地鐵線,很快地有一站也接進了這裡,人潮不例外愈來愈眾。

推出商城後門,挨著大樓,有一大片剛拓成的公園,新鋪的草坪、方植的綠樹,以及一區一區的兒童遊戲區,公園與新樓,在廿一世紀的北京城已經新鮮得再不新鮮。

沿著公園一直走,到底有一堵兩米餘高的磚牆,磚牆蜿蜒隔開公園,隱隱約可看見牆外人家屋瓦,仔細聽,還有市井雜聲。

是要回到了酒店,從我十幾層樓的房間,大大的落地窗外,終於看見了牆內與牆外。牆內,是新設的公園與這一整撮的新建設,牆外,還是那老北京生活:屋瓦平房、蜿蜒窄巷,總有幾家炊煙裊裊而升,哪幾家的小孩在巷內追跑嬉戲尖叫著,巷口的電桿旁,恆常立著幾輛破腳踏車。雖然這個小區著實也不大,圍牆外的三方邊界皆被馬路或河流攏住,馬路之外,如今都是新樓、商城與工廠了,但是小區內,還是自顧自地老北京著,泥路、土牆、老樹。

每每我從高樓俯望他們,有一種難言感傷。我在想,當地住民一仰首,即看到的牆這側的不成比例的現代高樓,即聽到不時地舉辦活動的喧鬧樂音,他們,心裡在想甚麼?會想甚麼?

一直到這一回,霧霾指數破表,能見度僅數十餘尺。等到一夜大風,塵霾盡去,我終於能看見窗外風光了,定睛俯視,才發現,牆外整座小區,除樹木外都被移平了,來不及說再見,只一道孤單磚牆還兀自蜿蜒矗立在那。

這邊的商城已經要藤蔓般向那邊慢慢伸去了。

Sunday, November 29, 2015

[日本] 跨度


Osaka, Japan

不過半小時餘,就從奈良回到了大阪,平城京與戎橋筋,一千四百年的跨度,從古意雄鎮的木質東大寺,一頭栽進當今現代化城市最璀璨也最駭人的白夜光照。

在奈良,人身不動,歷史如流光自内裡擾過。在大阪,心腦不動,但汩汩人群不斷推你無奈向前。

Wednesday, November 25, 2015

[古巴] 異星境


Varadero, Cuba

近午時分,我來到這個空無一人的洞穴,穴裡闃黑無燈,幾條甬道只比人略高,彎彎曲曲,得摸黑沿牆,慢慢行入,很長一段時間,雙瞳才漸漸適應這無光的窟洞。盛夏炎暑,即便在這麼深的穴內,毫不陰慘,我汗濕一身,憑著微弱的手機光源,探險般彷彿進入電影「普羅米修斯(Prometheus)」場景,隨時準備發現異文明、外生物。

古巴全島無毒蛇,令人稍稍放心,但是蝙蝠倒掛處處,得要硬著膽子,才不被三不五時拍翅飛過的牠們嚇出更一身汗。我真希望手邊有如電影中的飛行探測機器,紅光射出,高科技地幫我迅速掃描探測週遭地景生物。

壁上有導覽書所言,幾百年前不知何人而為的塗鴉畫作,太過清晰鮮明,反而像是近人添作。我在洞內匍走,愈來愈覺得此地根本電影中完美外星境。洞深處微有光,循光前行,到得一天井,樹根垂落、陽光射入,光束中靜靜地飛揚著塵末。

來到古巴,真異於我所行過的任一國家;到得此窟所在Varadero,加勒比海畔的沙灘度假勝地,氣氛迥然殊異於古巴境內任一城市;再進入這石穴,與幾百公尺外的沙灘藍天盛景又判若兩個星球

兩週了,我開始漸漸適應這個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古巴。

Saturday, November 21, 2015

[古巴] 老人與海


Playa de Ancon, Cuba

貪圖行旅輕便,整行囊內除導覽書外無一本讀物,到得古巴後旋即後悔。一邊規劃再續幾日行程,得去親炙加勒比海,才想無書怎可。遂在哈瓦那兵器廣場,自那四周擺滿的流動書攤,選了本輕薄的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名符其實,再過幾日的午後,我打算攜本書,在海濱讀書。

幾日風塵後到了海邊,純淨湛藍的海色天光,珠白沙灘、棕櫚葉大傘,不收費的躺椅,我把書自背包內取出,心想事成。

才發現書讀不下,只窩在躺椅上納涼吹風,無法再做更多的事了。

Wednesday, October 14, 2015

[古巴] 瑪莉,之二


Havana, Cuba

初抵古巴這日,因為種種橫生意外,好不容易到達是晚居處時,已經接近半夜,較原定時間晚了近三分之一日。機場至市區其實不遠,但是道路兩側燈光稀微,暗黑長路,讓初抵這遙遠陌生國度的人,眼睛睜大而全神警惕著,想著若司機找不著路該怎麼,若手上地址是不正確的該怎麼,又如果因為我的晚到,我預訂的房間已被租出又該怎麼辦。

幾經迂迴、試誤,付了車資,忐忑找到那地址,才開樓下大門,聽見這已經在電郵中來返數回的Casa屋主瑪莉從高高的三樓樓梯間大聲喊著我的名字:Anthony

卸下心中大石,我把行李提上三樓,循拉丁俗與瑪莉左右頰各吻一回,癱坐在沙發上,漫長的飛行,好長的一日,苦苦一笑。

瑪莉遞來了現削的芒果,節令的水果,在故鄉台灣是,來到遙遠的古巴亦是,甜度等同,溫暖等同。

Monday, September 28, 2015

[古巴] 瑪莉,之一


Havana, Cuba

瑪莉有兩間客房,早在古巴於2010年有限度的開放個人經濟之前,就開始透過各種管道接待外國旅客,一開始屬兼營性質,還在哈瓦那大學任職的她,辛苦地把B&B當成副業,對不足的家用提供很大的貼補。等到她自大學退休了,政府也經濟解禁了,瑪莉開始風風火的經營這事業第二春。

只有兩間房間,每天接待量最高也不過五人,不過這正好不超過已經65歲的她的體力負荷。早上豐盛的早餐、客人退房後的大刷洗、日中的採買、夜間擔任住客的免費諮詢,瑪莉的一天,恆常被工作填得滿滿的,終年無休。她恆常帶著笑容,有住客想要聊天,她絕對奉陪,遇上不多言只圖清淨的旅人,也識趣地保持距離。在這小小公寓裡,她蝸居在最小的房間內,把大房全部騰出營業。

每天晚上,我一身汗臭回到瑪莉的Casa,她馬上削一顆當季芒果給我,我與她分享一天心得,也陪她看看電視,聊聊古巴現狀。她早起晚睡,經營Casa全無幫手,我總好奇她如何保持旺盛精力,她笑笑,我是為了家人哪。

良好的服務,無懈的地點,很快有旅行社與瑪莉合作,媒介來自各國的旅行者,因此就算沒有廣告,也不在導覽書上出現,瑪莉的Casa如今有了好口碑,各國旅人,尤其是德國,一日無隙地住進她的兩間客房。

我問瑪莉,你有想過哪天去德國看看嗎?瑪莉說,有一天我會去的。

很久以後,瑪莉跟我說,她甚至此生還沒有離開過哈瓦那。


Wednesday, September 23, 2015

[古巴] 鳳凰花


Cienfuegos, Cuba

暑熱炎炎,雖然無雨,這裡的溽熱全然不遜於夏日台灣。每日終早至晚,我遂伴著自己渾身的汗臭在街上,流浪漢一樣走逛著。

正是節上,鳳凰花全國燦開,湛藍天、血腥紅,兩週的染眼洗腦,拓印心版,成了我襯底難忘的古巴夏日印象。

這顏色實密、高飽和度的紅花,不代表結業,跟驪歌無關,它們只是老老實實地,將紅通通的夏日忠實地演繹在街頭、在公園、在高空。把紅色羅織進了這個夏天的意識與潛意識裡。

社會主義的鳳凰花。

Tuesday, September 22, 2015

[古巴] Malecón


Havana, Cuba

Malecón總是旅人對哈瓦那的第一印象,這條長達七公里餘的海濱道,從東邊的舊城區出發,一路蜿蜒向西,經過許多的歷史建物、殖民建築,最終抵達西側摩天高樓林立的Vedado區。新聞上關於哈瓦那的報導,總是由此開始,尤其夏日颶風侵襲、強浪拍岸的景觀,最是讓緯度相彷、夏秋颱風屢訪的島國台灣人民,有了很多的似曾相識之感。

不似早被觀光客攻陷的舊城區,Malecón如今還是當地住民的憩閒聊天之處,黃昏以前來,堤岸外的礁石,錯落著揮竿的釣客、游泳的親子,堤內防上,人們三三兩兩面海、背海而坐,沿著堤走,會與慢跑者錯身,會撞見許多公共藝術雕塑,有小販提著簡易紙箱做成的保冷盒賣雪糕,有人賣花生,當地情侶不時光顧。運氣好時,還有音樂家在此練習、演奏。

夕陽漸落,在Malecón的人們就一一成了漂亮剪影,讓人想起Wim Wenders紀錄片電影Buena Vista Social Club (樂士浮生錄)裡,那些自在的靈魂,與加勒比風的音樂。

再晚一點,路燈點上,暑熱漸去,整著海濱就更舒適宜人,更無時代與壓力之感了,雖然在哈瓦那,本來與壓力也就沒有太多的關係。

Sunday, August 30, 2015

[古巴] 平行世界


Havana, Cuba

哈瓦那舊城區,觀光開放的先鋒。幾個重點廣場,經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資金挹注,已經修復得光鮮完美無以復加。即便離開廣場,巷弄穿行,在歐風猶存、氣勢儼然的老社區內,如今多所針對觀光客開設的店家,紀念品店、酒吧、博物館,以及幾乎將高水平現場音樂表演視為標準服務的數不盡的餐廳。入了夜,音樂流瀉、歌舞昇平,五十幾年前的革命前夕,哈瓦那就是如此吧?

這是平行視角。

只要把頭稍微往上抬,二樓以上,與一樓精美佈置的餐廳店家幾乎判若天淵。那還是許多人家的住處,殘窗、暗影,牆面斑駁,窗口晾著衣,偶爾從打開的窗內瞥見其內裝,你知道,那不是富庶人家的家。暗黑的屋內,有一雙雙眼睛看向外處,憑窗而坐的,或許是抱著小孩的婦人,或者是一隻手垂搭窗欄,目光深邃的老人、年輕人。

或者如這家有露天餐座的餐廳,純粹西式餐點、服務,價位等同西方發達國家,吃一餐所費,相當於當地人幾週的膳食金。後方的民宅二樓,男人們赤著身,女人們抱著小孩,在夕暮時分的陽台上納涼吹風,他們看著觀光客,也被觀光客好奇看著,我總是好奇,此時此刻,兩邊人馬各在想甚麼,又該想甚麼?

似乎完全沒有交集,這是同一個世界嗎?


Sunday, August 23, 2015

[古巴] 時鐘與搖椅


Cienfuegos, Cuba

家家戶戶都有搖椅!除了坐在門口,或是靠在大門上開出的小窗格,看到的古巴人,總是坐在搖椅上搖啊搖,悠閒,懶散,可至天荒地老。

但不如此又要如何呢?屋外酷熱濕溽,屋內也無太多娛樂,沒有網路、沒有X-Box、沒有手機可以刷屏,一家人坐在搖椅上,聊天,玩笑,看電視。每每我從外頭揮汗回到住處,他們不解地看著我,何苦與驕陽為敵,烈日下趴趴走?

兩週內落宿四間民宿,有三處的牆上時鐘都成停止狀態,不知道是經濟禁運,電池資源太過昂貴稀有,或者是在古巴,時間感被封存了,幾點幾分了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時間,遙成牆上曾經的一個印記。

回到台灣,馬上如白鼠在木輪間又盲目快速奔跑起來,遂好想把時鐘撥停,買把搖椅,天荒地老,如古巴人般坐在其上搖啊搖。

Monday, August 17, 2015

[古巴] 信仰


Trinidad, Cuba

他們說,在古巴,種族歧視並不存在。

但在世界各國,我分明看過那麼多的種族主義者,及其衍生的種種人間惡行,老實說,歧視幾乎是人類不自知的普世信仰,沒有歧視的國度,令人期待,卻很難讓人置信。

在古巴,或許是原生人種幾百年來幾被迫殺殆盡,外來移民不斷混血已成熔爐。但更可能的真相,也許是經濟上的一概貧窮,造成了政經地位的扁平一致,管他白人黑人混血人,休論醫生、工人或教師,所有人同等的收入、一樣的展望,無高低之分,自然無有孰上孰下之人間謬論。

殘忍的試煉卻已開始。經濟漸漸開放,觀光客湧入、電信交通準備起飛,貧富差距逐漸成形,階級慢慢衍生,我對之悲觀以對,卻希望古巴回我一有力反證。

拭目以待。


Saturday, August 08, 2015

[古巴] 心機夕照


Varadero, Cuba

需要一點心機。

前一日晚膳後,信步海灘邊,正好撞見是日的魔幻時分,夕陽自天空慢慢墜入加勒比海,落海前後,霞光快速變換了多次的斑斕色調,由刺眼的艷橘、而朱金、而瑰紅、而青藍,落海前的金光在海面瀲灩著一道金帶,人們的剪影在水面游動,背景聲是海浪、絮語、談笑,與沙灘排球聲。

盡興地拍照,心裡想,明日要在海中心無旁騖地端看落日。

隔日午後大雨,不擔心,近晚,果然雨隱而日出,快快用完餐。回住處卸下所有長物,穿上泳褲、帶上大浴巾與20披索,除此啥都不攜,直奔夕黃海畔。

好整以暇地暢游夏日近晚的加勒比海,太陽漸漸落下,從水面與水下觀之,都是水燦燦的金紫麗光。

一路待至天成藍幕,霞雲飛散,與計劃場景百分百相符。心想事成,終於游上岸,踩著白沙、沐著晚風,極滿足極欣慰自己這日所用盡的心機。


Friday, August 07, 2015

[古巴] 女俠S


Trinidad, Cuba

下榻的民宿就兩間客房,前一日,另一間客房的房客晚到晏起,沒機會見著。第二日早晨,終於在早餐桌上遇到,是三十開外的法國女孩S

也是一人旅行,我們各自佔住了一間四人房與三人房,在這寬闊繽紛的老殖民建築裡。

談及各自的古巴行,S的古巴行整整一個月,我說羨慕她的長假,她說其實是辭了職出來旅行。個頭小小,但是S的表情堅毅,有股獨自背包旅行的女孩特有的率性與豁達,如果是在古代江湖,S應該就是位俠女。

言及我極樂在其中的古巴式人民熱情,S的感受截然不同,古巴男人對她的熱情在她看來幾近恫嚇騷擾,intimidating,她說。剛毅的嘴角透出一絲無奈,說還是羨慕你們男性旅者。

不過即使如此,並不阻擋她繼續在古巴行走,S走的路線較為冷門,很多時候得自己租車或搭當地交通工具前往,她去海上的某個小島,去導覽書上只有三兩行描述的小小偏鄉,去從前革命游擊隊藏匿的深山裡健行。如斯勇氣,對於我的讚賞,她只聳聳肩說過譽了。

S邀我是日共攤車資,同闖南濱海岸,可惜這日為我的移動日,午後就要前往另一城市。她爽然一笑,嘆昨日沒見,而今日不能多聊,那就祝福你接下來的行程了。

互道再見後,我還在慢慢享用古巴的濃烈咖啡,S已風一般先一步束裝外出。

我必須說,S也影響了我這男性旅者的一點什麼。


Monday, August 03, 2015

[古巴] Anthony與Anthony與Anthony


Havana, Cuba

廣場的樹蔭下,一群人在玩著古巴麻將,旁邊還有幾個觀戰者,熱熱鬧鬧,談笑不斷。毫不猶疑,盡職的旅人當然得趨前觀看。

「日本人ですか?」其中一個觀局者揮手對我大喊。
Taiwan!」我說。

他接著用殘破的英語問了好幾句甚麼,實在沒聽懂。我搖搖手,抱歉一笑,繼續看人打麻將。

與中國麻將不同,張數少,花色單純,每局極快就分勝負。原來有賭注的,一局結束,他們在桌旁的白紙上記下了輸贏紀錄。

我在樹下的圍欄邊坐下,那位剛剛朝我問問題的老兄挪身坐過來。「Taiwan!」他說,黑黑的臉龐露出一嘴白牙。

這回,他把講話速度放慢了,重整旗鼓,試著拼湊出完整的英文句子。我聽懂了,意思大概是:台灣的棒球很有名喔!不過近幾年似乎變差了,現在亞洲棒球最強的是日本和韓國!

我苦苦一笑。

自我介紹,也叫Anthony,我們開心地握握手。他把另外一個捲毛的夥伴叫過來,「他也叫Anthony喔!」於是這裡有三個Anthony了,一個是對棒球沒啥熱情的台灣的Anthony,一位是在古巴擔任小學棒球教練的Anthony,另一位是在哈瓦那某中學教英文的捲毛Anthony

捲毛Anthony不愧是英文老師,流利的英語馬上充當起棒球教練Anthony的即席翻譯,經聊,他還諳德語、法語、俄語與希臘語。

棒球教練Anthony不愧是棒球迷,從口袋中的隨身小筆記本翻出一張從雜誌剪下的棒球選手照片,顯然是古巴國家英雄級的棒球選手,興奮地問我認不認識。見到我抱歉地搖頭很是失望,沒有常識的台灣人!開始給我即席教育,從這位球員的美國職棒生涯講起,據說待過紐約洋基及芝加哥白襪隊,還曾經拿下過MLB世界大賽冠軍。

球員名字是José Ariel Contreras,棒球教練Anthony特地寫下給我,我承諾回台灣後會在網路上找找這人資料。

然後開始東南西北地聊,直到又輪到英語老師Anthony回牌桌上為止。棒球教練Anthony一直很想知道,在台灣打職業棒球的年薪是多少,有一百萬美金嗎?台灣旅人Anthony心想應該是沒有的,但一方面不確定,一方面也不想讓棒球教練失望,我說我不大清楚,棒球教練Anthony對牛彈琴,明顯又失望了一回。

等到雙Anthony都上牌桌了,眾人吆喝說要不要乾脆三個Anthony一起上,東西大戰。怕壞了國名,成為民族之恥,我敬謝不敏地說我可不可以只幫你們拍照就好?小貓般退到桌邊一角。

古巴的方城之戰,除了語言不同外,其實眾人邊玩邊插科打諢,自摸者很搖擺,輸牌者很想翻桌,有人唱歌,有人邊咒罵,很普世雷同的牌桌景致,看了不禁一笑。

好數輪後,也該走了。我跟雙Anthony及大夥說再見,講出與他們碰面來第一個西語單詞:「Adios!」眾人一愣,原來看來諸事不靈光的台灣Anthony也會一點西語啊!紛紛笑了開來,一邊搖手打牌,一邊也大聲說Adios

回台灣後上網googleJosé Ariel Contreras康崔拉斯原來才剛到台灣兄弟象隊打職棒啊。


Friday, July 31, 2015

[古巴] 我的墮落


Varadero, Cuba

是我的墮落。

到得古巴這種沉睡了幾十年,但刻正歷經巨幅政經變化的國家,理當優先從現狀轉瞬改變的社會人文面看起,大城市、小鄉鎮、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認的人類文化遺產,人文風景一去不可逆。今朝不醉,明朝無酒。

但是名聞遐邇的加勒比海那麼地享異國風又誘惑人,我的旅程最終站,終究投給了穹天、大海與金黃沙灘。古巴境內旅行,名符其實的風塵僕僕,即便心靈無比充實享受,為犒賞艷陽天不斷走動,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的辛苦身軀,我夢想著縱身跳入加勒比海,快活滌去近兩周來的全數身體疲憊。

是怎麼樣的一座沙灘呢?

細緻的白沙岸寬數十米,東西綿延一望無盡,海水輕淺,即便離岸近百米了,水深不及胸,也就是諳不諳水性者,幾十米內都可放心遊蕩。東有日出,西即夕照,景色絕倫。免費的沙灘,無價的大景。

這日不讀書,我讓自己仰漂在淡藍而搖搖曳的加勒比海上,自甘墮落著。


Thursday, July 30, 2015

[古巴] 認識古巴


Havana, Cuba

古巴行前,才開始讀古巴史。馬上汗顏自己對古巴所知如此之少、如此之錯。除了發現古巴境遇不比幾百年來命運多舛的台灣幸運,更發現學生時期唸到的短短的關於古巴史的片段,不意外是毫不保留的全盤美國觀點,在此觀點下,古巴是個當然的邪惡的共產主義國家。

長史短言,直至1492年哥倫布發現古巴,並登上「新」大陸、將古巴納入西班牙帝國麾下而開始殖民以前,這個島僅是印第安原住民的家鄉。西人入侵後,西班牙帝國在中南美洲幾百年間的惡行惡狀自不需多言,他們摧毀多個古文明、掠奪礦產與各式資原、奴役當地人民、自非洲進口黑奴、自華南誘騙華工,在殖民地所作所為,只為將更多的經濟利益輸往遠在歐洲的西班牙宗主王室。

19世紀末期,古巴人漸漸開始因不平醞釀革命,欲脫離殖民而建立獨立自主的古巴。前仆後繼、屢敗屢戰,為獨立抗戰了卅年之久,卻在最後一刻因為美西戰爭,西班牙戰敗,將古巴在1899年移交予美國,繼之陷入美國霸權主義的囹圄達半世紀之久。五十年間,美國扶植的傾美政權腐敗貪污、酒池肉林,貧富鴻溝擴大,古巴成了美國的黑幫與富人的縱慾與投資天堂,引啟了以追求社會人民平等為目標的一波波革命,卡斯楚與切.格瓦拉一干人,不斷地游擊革命,終在1959年革命成功。遂行極端社會主義,社會改革、土地國有、掃除賭博與色情行業,劇烈的重大改革,在在衝擊美國在古巴許多的政府與跨國企業的巨幅利益,最終以美古斷交,美國運用其國際影響力對古實施禁運坐收。即便冷戰期間,古巴頗得蘇聯各式物資救援與聲援,難以正常發展的經濟終究跛腳,更何況80年代末蘇聯解體後,救援物資一夕消失,生活之困苦慘澹,我在此間與很多古巴人都曾或深或淺聊及。

三言兩語說完古巴簡史,卻濃縮、簡化不了身為古巴人的那種複雜與哀愁。絕無僅有的歷史機緣,將這個國家的人民禁絕於世界之外五十餘年。這個國家,如今人民貧困但平等,醫療水平高,平均壽命極長,教育與識字率與先進國家同水平,治安極度優良,絕對是中南美洲甚至世界的模範生。但是另一方面,經濟蕭條、政治獨裁、人權不彰,人民無自由入出境的自由,也讓古巴在某些議題又落入了世界的後段班。巨大的反差,許多現況極為罕見違和地同時出現在一國境內,讓這個國家既驕傲又自卑,既貧窮又富裕。

我遂決定要擺脫教科書刻板印象、捐棄意識型態成見,別管美國觀點、莫論蘇聯視角,從一座座的城鎮,從一幢幢的建築,從一個個的人民中,重新認識古巴。

Hola!古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