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December 21, 2019

永安寺




Hunyuan

真冷的天,零下十一度,即便太陽高懸,稍早在恆山登山道上下行走,遊人幾希彷如棄山。

山腳下不遠處便是房舍櫛比的小城渾源,車水馬龍,人聲喧嘩。

永安寺就位於城中大路旁的鼓樓北巷內,愈進深巷,市井聲愈模糊隱約,慢慢走到巷底的寺院大門前,心緒勻息大概也正好沉澱到適合入廟參殿的狀態。

寺院院落寬敞、布局嚴謹,正中之傳法正宗大殿是元朝遺構,寬敞嵯峨、古樸大氣,殿上覆有黃色琉璃瓦,四邊再鑲以另色藍、綠琉璃,堆花脊飾,在藍天下極為艷麗。簷下左右兩壁書有大大的「莊嚴」二字,形、義皆甚莊嚴,若繞至殿後,則另有同等大小的四個字「虎嘯龍吟」,同樣書畫合一,氣勢了得。

除了我與看守人員外,再沒有其他人了,遂得完全不受打擾地細細聽他講解。尤其進得大殿,四壁便是永安寺最為著名的繪自元明時期的巨幅明王彩繪,豐富生動、技藝高超,幾百年後依然色彩鮮艷而躍然壁上。

壁畫如此精彩,據聞,壁前曾經環殿而置的各式佛像同樣都是驚天巧藝,可惜這些歷史寶產,同樣在十年文革中,與全中國不勝數的許許多多歷史遺珍,被徹底自世界抹去了。管理員自書中指給我看當年殿內的佛像與壁畫照片,遺憾尚不足以表達萬分之一心緒。

出殿,豔陽欺眼,趕緊沿廊繞到後院去。前日降雪,院後的殘柱破碑還微覆薄雪。

管理員離開後,此地就徒我一人無言無聲了。

Saturday, December 14, 2019

此地空餘




Wuhan

來到武漢,很少人會錯過地標黃鶴樓。此樓始建近一千八百年前的三國東吳時期,但是直到唐朝,崔顥及李白的幾首詩作才讓它聲名鵲起至一千多年後不墜。惟此地歷來戰燹不斷、兵火頻繁,古樓屢建屢廢,僅在晚近的明清兩代,就被毀壞七次,有名的古樓遂實際上總是新樓。如今矗立在距長江畔近一公里的最新一代黃鶴樓,年輕得很,落成於1985年,身蒙祖蔭,極青春的建築每日吸引了數不盡的朝見人群。

但當年為建長江大橋,自臨江舊址被遷建至蛇山峰嶺的黃鶴新樓,距離長江實在太過遙遠了,聽不到滾滾東逝水聲,視野好則好矣,樓與江之間,有無數新起的民樓、商辦,稍微舉目,自左至右數座大橋跨騎長江,車流人流不斷,再更遠處,是更高直插天際的綿延樓群。如今要想在黃鶴樓上憑欄懷古,只能閉上雙眼,遙遙懷想。更不用說這新樓較之史載諸舊樓地基翻倍、樓高更長,鋼筋混凝土攢尖頂,層層飛檐,太過張揚的建築風格,只能讓人低頭一嘆。

避開大排長龍的升降梯,自樓梯緩緩下樓。稍後,我穿過幾個街廓,步上長江大橋,慢慢行至江中心的上方。雲霧濕氣正好籠上江面與兩岸,江左的晴川閣,與江右的黃鶴樓隱於微微的朦朧中,煙波江上、孤帆遠影,即便還是聽不到浪濤聲,至少,這是我在武漢距離唐詩最近的一個點了。

閉眼,睜眼,我見到長江,天際流。

Saturday, November 30, 2019

藍鯨一段



Nanjing

他們說南京人口音上很難分辨出ㄋ與ㄌ,便自嘲自己是「藍鯨人」,我喜歡這種自我解嘲的態度。能自我解嘲,通常已有了一定程度的自信,了解自損並非真損,以退為進,常常才是更好的生活哲學。何況,藍鯨這意象真好。

也是座尚未完全追求闊路高樓的城市,多數翻建後的中國新城市,十二線、十四線大道四處穿越,摩天高樓競逐比天,遠觀或符「現代」之感,走近則難走難逛、不與環境為善。不開車,在城裡就幾乎被剝奪了行路權,沒有悠閒,沒有「慢」。明明是一座城市,實則被超大馬路切割成了數個各自獨立的區廓,很難互相往來。

我騎著單車,像藍鯨般優游在南京的大街小巷,好些條梧桐參天的馬路,綠篷搖曳,像海面的湧動波紋。

古雞鳴寺的黃葉很好,明孝陵的紅牆很好。明城牆與玄武湖俱很好。


Sunday, November 03, 2019

[日本] 另一個早晨




Kyoto, Japan

雖然已過中秋,綠葉仍然森然,還沒走進山門,已然被滿眼綠海起伏淹沒。受付處買了票,離下一道仁王門前猶幾十米,老樹、古門、綠苔、光照,那麼的闃靜朗然,真是段至福之路,走走停停,頻頻蹲下看苔。

人真少,也真好。參訪者在林中穿梭,偶爾見到那頭有兩三人行過,不時也聽到細碎人聲,妙見堂前的小長凳傳來開心笑語,幾個高中生模樣的年輕女孩在互相拍照。

本堂不對外開放,但是後側一角的廊道倒是可供挨坐休息,上上下下走動之後,憑坐簷下木廊,觀後山盈眼之溪澗、竹林、石燈、綠坡,甚是暢意。光,很靜,寂靜很大,在這裡最可以被細細體會。

吐納幾回,一坐經時,再往更高的多寶塔行,視野漸豐。一對來自波蘭的觀光客,遠遠走過來問我,說英文嗎?嵯峨嵐山地區這麼多的古寺院廟,該挑哪幾個看?光是今天第一個參訪的這座院寺,已經耗去他們快一小時了。

太難回答的問題。變項很多,對於文化的理解、個人的品味、體能的狀況、時間的多寡…,只能跟他們在地圖上指出幾個知名大點,哪個又是列名世界文化遺產的名寺。

我們站在坡上一起遠眺市景,不約而同一起嘆道,多好的景致啊。

Saturday, November 02, 2019

[日本] 一個早晨




Kyoto, Japan

講堂旁的書院緊鄰智積院的名勝庭園(利休好みの庭),書院下方即是池塘,再是借景中國廬山、一片蔥綠之石山造景庭園,從邊門一進書院,乾淨明亮的一室榻榻米,除了庭園中刻意為之的小水瀑聲外,只有一片靜謐。

訪客均不自覺收了聲,輕腳而過,或是拿了張矮凳,臨池坐聽流水禪光。

極克制小心地按了幾張快門,很有一種粗俗闖入者的罪惡感,遂收起相機,卸下背包,在綠意盈眼的池前榻榻米盤腿而坐,不趕場,很久沒有這麼長一段時間如此靜聽流水。

這日真好。

Friday, October 04, 2019

千年穿梭




Xingyang

出租車徐師傅雖是山東青島人,但自2008年退伍後已在鄭州居住十年餘,要不是我在打車軟件上先將目的地定了位,他說他沒聽過楚河漢界古戰場景區,若無導航系統,怕也不知該如何準確前往。但楚河漢界與鴻溝的故事,當然是聽過的,只是他壓根沒料到這古戰場距離自家如此之近,就在鄭州西側約十五公里遠的滎陽市。

鄭州,古稱中州,雖然是古代中原,中國之中,但如今代表的更是座鉅型工業城市,經濟、文化、觀光產業不若其他一、二線大城發達,雖然擁有很多的歷史資源,發展程度未深、海內外知名度也還不高。沿途沒有明顯路標,下了高速路後,我們僅靠不甚靠譜的導航系統,屢屢在山彎叉路猶疑,該走的是右前方小路抑或左前方小路?

自然也不是個收費景區,車子開到路的盡頭,停在旁邊一個黃土小空地,再往前走幾步,有座石碑,寫著「霸王城」。沒有其他遊人,只有幾個當地人,一邊撿著菜,一邊問我要不要騎前方栓在樹下的一頭小馬爬山。另一個人跑去跟徐師傅要停車費,但明顯私人圈地,拿不出收據,遠遠聽見他們的爭執。

左前方還有個沒門的小廟,幾尊太過俗艷的塑像,沒署名,但應該包含了項羽、虞姬。但此處的價值當然不在此,當年楚漢兩軍隔鴻溝駐紮兩側山麓,一邊蓋了霸王城,另一邊建有漢王城,兩千兩百餘年過去,當年的霸王城殘城就在眼前,東西長400米,南北寬340米,牆寬28米,高約7米,雖然風化嚴重,我這外行人看來只是大土丘一壘,但是能與歷史如此之接近、能站在歷史大事發生地的精確位置點、能把手覆在霸王城的黃褐牆面上,還是相當令人震顫。

繞城走,上坡,幾道彎,眼前一片開闊,我到了廣武山面河的這個高點了。心裡幾乎哇了出來,眼前的深壑就是楚漢雙方約定「中分天下」的鴻溝了,西為漢,東為楚,「楚漢相爭,鴻溝為界」,鴻溝之盡注入黃河,溝之對側山上,還殘存著漢王城。即便不久前親身到過楚國舊都彭城(今徐州),但如今高樓林立的徐州,哪裡有一丁點的古楚氣息?我望著眼前這道既寬且深的古鴻溝,前後左右不斷逡看,深呼吸,貪婪地看,許多讀過看過的歷史故事、掌故、電影、戲劇、繪畫、詩詞在心頭快速擾過,波幅震盪地老高,好長一段時間以後才能調平高亢心緒,然後緩步下山。

回程,我跟徐師傅說接下來要去更靠近鄭州的大河村遺址,古仰韶文化的大型聚落遺址。「又是個沒聽過的地方!」他笑說。只是這回,他同我一道入內觀賞,也看出了興致,展出頗為精緻,「明天要趕快帶我兒子來看。」聽說,這個博物館即將在下周開始向參觀大眾收費了。

穿梭數千年又數千年的一日。

Saturday, September 21, 2019

誰的宏村




Hongcun

小小的宏村,白日間真是遊人如織。小巷裡、祠堂內、月沼南湖旁,摩肩擦踵。乍然來訪,你會以為這是座影視文化城,建起專供拍攝古景之用,李安之電影名作「臥虎藏龍」,畢竟也在這裡取景拍攝過。

雖然很多餐廳與紀念品小舖已為觀光客生成,鎮民還頑固地在此生活著,大雨落下、天色漸沉,遊人慢慢散去,情勢易轉,宏村又是當地人的宏村了。他們在月沼一角洗衣服、洗鍋盤,在門前燒水,在樹下聊天,彷彿建村八百多年來一直如此。

整個村落坐北朝南,背靠黃山餘脈,西臨邕溪河與羊棧河,村民們將河水引入村內,開鑿水圳,九曲十彎,為各家戶提供生活用水,水圳在村的中部形成半月形的月沼,又在南部形成弓形南湖,完美之風水寶地。村內如今仍然留存了大量明清時期的徽派古建築,書院、祠堂、住宅、園林,粉牆黛瓦,大量之木雕、磚雕與石雕工藝精湛,造型緻麗。

幾乎是只存於想像中或電視電影中的場景了,但是日稍早的人潮太讓我驚懼,我很有一股預感,此地恐將如烏鎮、麗江、平遙一樣迅速迪士尼化,商叟進駐、居民退城,商業利益持續演一齣叫古城的戲給觀光客看。我得把眼前的美好記憶落拓腦海,明日早早退房將美景還諸宏村人。少一個呆萌觀光客,宏村就又增色幾分。

Saturday, September 07, 2019

[羅馬尼亞] 靜止的 Sighisoara




Sighisoara, Romania

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定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小鎮Sighisoara真小,總人口僅兩萬餘人,若僅算那如今看來彷如珍寶的建自十四世紀的小鎮中心的古城,人口就更寥寥無多了。

城裡現代元素稀少,如果把為數其實也不多的車輛移除,如果把道路兩側的紀念品商販抹去,如果入了夜,那些日間短暫來訪的團體遊客全部散去,這裡完全就是活著的中世紀老城了,拍中土背景電影完全無需人造布景。

即便在日間,遊客們也多集中在城裡的小廣場,在鐘樓裡,或是「吸血鬼」德古拉公爵Vlad III Dracula誕生的老宅(如今變成了主題餐廳,廣告牌上的字體不意外是滴著血的中世紀古體)前。從任一巷道穿入,很快可到達環城而建的中世紀老牆,沿牆走,泰半靜謐無人,石板、卵石道,中世紀角樓,銘黃色老屋牆及其暗赭的煙囪與屋瓦,花草偶自牆角門邊恣意叢長。十四座角樓當年由城內的各個職業工會捐款建造、戍守,木匠、裁縫、鐵匠、帽商…,風格各異、神韻各殊,有幾座還保存完好開放著,沒有過度的修繕,每一走入,就似乎換了個時空,不僅是視覺上,連氣味也是。

環城走,長約不至兩公里,愈走愈慢,實在是怕把這美好的小城走盡。到後來索性坐在牆邊的長凳,把背包帶著的書拿出,一邊讀,一邊看光線不斷移斜,覆走,覆坐,又讀幾頁,好像也睡著了片刻,時不時聽到教堂鐘聲噹噹迴盪。

這是近幾年來,最覺時光靜止之一刻了。


Sunday, September 01, 2019

[羅馬尼亞] 廣告,非廣告




Bucharest, Romania

羅馬尼亞、保加利亞大城小鎮常有的免費徒步導覽,導覽員多數為土生土長的當地年輕人,對於推介自己的城市給外來的旅人,擁有極高的熱忱。他們每日或每週貢獻幾小時,以流利的英語或其他外語,生動、朝氣地傳播城市的歷史、文化、建築、飲食習慣等給充滿好奇的觀光客,對照於按圖索驥的導覽書,這樣的方式既互動、又及時,參與的團員多數互不認識,但是背景各殊,兩、三小時下來,很容易有了更多的文化碰撞與交流,幾次之經驗,總是意趣橫生。

觀光客更多的城市,導覽類別便更為分眾,有徒步的,騎單車的,有鎖定城市建築的、有僅關注歷史、傳說或自然景觀的、有健行的、有考古的…,百花齊放,樂了遊人,也更深入地讓該國城市文化生動傳播。

這日的這個導覽,極罕見的只有我及另位德籍遊人參加,主辦方除導覽員外,還配置了個全程跟隨的攝影師,嚇壞人的陣仗。甚麼都不是的旅人,汗顏、不好意思地享盡了VIP式的專員導覽,問無不答,供水,最後還給了個有羅國特色的小陶器當贈品。除了多給一點小費,我承諾也幫他們做做宣傳。

Bucharest Free Walking Tour: www.freetourinbucharest.com

台灣的城市也當多見賢思齊。

Sunday, August 25, 2019

[羅馬尼亞] Joyride




Romania

不同於前些天的山區蜿蜒北上,一路濃翠山景,這日的南下車程,走的是更西國土,沿途綠原相隨,大幅度的地形起伏,綠草藍天,白雲遠山,偶爾有當地人行過的馬車,偶爾得見遠方執杖的牧羊人,偶爾行經幾個地方小站,沒有地道天橋,乘客得一一跨過軌道走上月台。

五個多小時的車程,雖然準備了本書待看,根本不可能專心俯讀!窗外的天光雲影太過妖麗,她們不斷地遙遙媚喚,搖曳你的心旌。車窗將風景框成了一幅幅的畫,流動的畫作,大氣多變,忽而為巴比松畫派,忽而是印象畫派。

雖是對號列車,車廂幾無其他乘客,我忙碌地兩側跑,把臉貼在玻璃上,大口吞噬著美景。

一直到日落,打起了飽嗝。所謂joyride。

Saturday, August 24, 2019

[羅馬尼亞] 德古拉的嘆息




Brasov, Romania

轉了兩次公車,來到這個距離Brasov一小時餘的古堡Bran Castle。建自十四世紀末,雖經歷史更迭,自奧圖曼土耳其帝國,一路延續至現今的羅馬尼亞,但是量體不大,如許多城堡隱身綠林之間,原本只是座平凡古堡,卻因為十九世紀末愛爾蘭作家Bram Stoker在倫敦寫就的一本暢銷書「Dracula」,讓它成為了如今觀光客絡繹不絕的熱點。

Bram Stoker終生未到過羅馬尼亞,但他借用十五世紀一位居於如今羅馬尼亞境內Transilvania地區之大公Vlad III Dracula及其背景當作原型,創作了他的傳世小說「Dracula」,描述了嗜血的吸血鬼德古拉公爵之種種,從此綁架了這位當年的瓦拉幾亞 (Walachia) 公爵,也集大成了世界各地千百年來的各式各樣嗜血人物的傳說。

從歷史的角度,Vlad III Dracula大公生在奧圖曼土耳其帝國時期的瓦拉幾亞公國,是奧圖曼土耳其帝國的附庸國之一,不斷在獨立與臣屬中掙扎,Vlad III Dracula其實是領導大公國對抗外族的英雄,只不過Vlad執政上以執法嚴峻著稱,不僅對土耳其俘虜,就連對自己國家的貴族、百姓,也常使用穿刺之刑,將人釘在尖樁上,這為他帶來了Vlad the Impaler (穿刺者弗拉德) 的稱號。或許是這樣的血腥形象,再加上羅馬尼亞山間神祕少人熟識的氛圍,讓Bram Stoker借此為殼,誕生了他的小說,也意外改變了百多年後這一地區的觀光產業。

如今的這座號稱當年Vlad III Dracula住過的城堡,小巧精美、維繕得宜,一點都不暗鬱、幽森,陽光輕易穿透了開向各面的窗戶,照亮了室內的陳列擺設。城堡內開有一中庭,陽光灑落植滿天竺葵盆栽的四圍,清光通透,微風習習。登塔遠望,環Transilvania的綠脈綿延,如浪起伏,視覺上亦甚為怡人。期望看到哥特式典型吸血鬼電影場景而不遠千里尋來的書迷影迷,可能都要感到十分失望。

不是哥特建築或電影的愛好者,但是既來之,我將相機調為黑白模式,對古堡遠攝了一幀,算是呼應了一下如今這個城堡的旅遊主題。

只是難免為Vlad III Dracula略抱不平,「怎麼原本當是民族英雄的我,身後名莫名其妙變成了個吸血鬼啊?」

世界從來都不公平啊!的確。

Saturday, August 17, 2019

[羅馬尼亞] 進擊的巨人




Sibiu, Romania

到抵的這日,正逢小城一年一度的國際戲劇節,來自世界各地表演團體的節目,如團花在城內盛開,有在正式的表演廳內的演出,有許多在臨時的場館,更多的,就在街巷中、廣場上、公園裡,固定的,或是不斷移動著的,節慶氣息濃厚,繽紛至極。

登上老城內制高塔樓,不意外,一片中東歐城市常見的紅屋頂海,樓高不一,便是起起伏伏的波浪海。唯一不同的,錫比烏的屋頂斜度甚高,屋瓦覆面甚大,內部的閣樓常開小窗,窗被紅瓦片覆圍著,有弧度的上瓦將窗口圈成了眼形,窗口成了瞳孔,點睛之舉,遠遠望之,家家戶戶便似乎住在低眉著的有個性的「房人」裡。房人族類不一,有單眼的、雙眼的、三眼的、複排眼的,可以充滿童趣,也可甚為令人驚懼。

戲劇節哩,巨型的戲偶在街上來回遊走,遠遠看著背景中的紅屋舍,我想著他們是不是正蟄伏著的進擊巨人群,不一會就將緩緩起身,一身紅瓦碎裂剝落,開始大肆行動追擊人類起來。

Friday, August 09, 2019

[羅馬尼亞] 晚間




Bucharest, Romania

傍晚,近九點,膳也用了,澡亦沖了,長途飛行後的一身疲憊終於被盡數滌去了,歪身坐在頂閣樓外的陽台上,人生沒有太多煩惱加身的時刻並不多,這一刻當然也不是,但是一百八十度的環舊城麗景有催眠人心的迷藥效果,欺視晚天,霞彩橫飛,幾架噴射客機拖曳著的白色飛行軌跡,像極了噴發往上的火山岩漿,或是凌空急墜的拖尾隕石。

群鳥盤繞,數目真多,聲聲喚,眾聲喚,喚落了地平線端的夕陽,喚出了藍空半月,牠們不斷地奔月飛去,又迴力鏢似地急旋回來,不知幾時,才突然一片闃寂,不知落了哪去。

藍空變黑夜。

Sunday, July 21, 2019

[保加利亞] 小天堂




Sozopol, Bulgaria

六月上旬,雖然說是旅遊肩季,但是這座位在黑海濱、人類駐紮歷史可溯自2500年前的小鎮,還沒迎來一年一度的觀光客大潮。白天,那美麗的特色傳統木屋與古老的卵石道旁,恆常僅遊人兩三,到了晚上,老城幾乎像是平實普通無觀光客的平凡小鎮,靜謐透底,我總像是個無意走經的侵入者。

但是天一亮,燦爛天光在窗外喚你,這突出於大黑海的小半島,沿半島大景都準備好了,潮浪拍礁的浪花秀準備好了、雲戲驚人的蔚藍天空準備好了、海鷗群們早就反覆盤繞聲聲喚不知幾多時了,沿海岸可窺覽大景的露天咖啡座都彩傘大張了、更遠處的金白色沙灘也已經被陽光預暖完畢了、驚人的考古博物館又開門了…

總是只剩下自己的張目結舌。

近午,隨便挑一家每家都擁有驚人海景座的餐廳。旅程中,我通常不是孜孜矻矻於尋訪美食的饕客,但是這裡的菜單,羅列太多產自黑海的知名不知名的魚種,鯔魚、雀鱔、多瑙鯡魚、鰹魚、黑海大比目魚…,輕鬆可及,每每讓我興味大開,幾餐下來一種試過一種,成了不折不扣的海鮮人。

Sozopol,黑海,保加利亞,六月初的稀疏人間小天堂,欠她一記。

Saturday, July 20, 2019

[加拿大] 公園裡




Montreal, Canada

週四,午後近七點,在蒙特婁島近乎閒走了整日,遠遠看到了這座早膳後民宿主人向我推薦過的公園(La Fontaine Park),城市中的大綠園,地圖上看來約有三平方公里大小。當然沒有抵抗力,縱身而入。

容我流水帳式地記下公園景致。

沒有邊欄,公園的綠草皮緊挨著人行道,參天大樹疏密不一、不規則地矗立在綠毯般的草皮上,樹距不算近,但是濃蔭蓬蓬相連,陽光偶自葉隙撒下,亮度飽和度深淺不一而隨微風沙沙移動。

公園內地勢頗有起伏,較低處有彎曲幾繞成不規則狀的湖池,緩坡挨著湖水噴池,更多的,是平坦的綠地,還有各式各樣的運動休憩場地。

有幾組看得出只是業餘中的業餘人馬在打沙灘排球,發球後總沒幾個接發球即落地。有好幾群為數不少的人,圍坐成一圈,聊天,野餐,笑語蒸蒸。另有中老年阿伯群,在較乾的沙地上循序擲鐵球,極冷靜,除擲球外幾乎不講話。丟飛盤的不少,跑步的頗多,有人在上團體瑜珈課,有人平板支撐做了好久,有兩人拿著非洲鼓,徒手咚咚敲打聲傳遍了半座公園。有人在兩樹間繫繩掛了吊床,懶散躺臥其中,有人翹腳斜身草地上讀書,也有人一瓶罐裝啤酒,歪坐石階旁吹風看人。最多的景致,是三三兩兩的人,腳踏車斜躺身側,坐臥草皮聊天。

如此,一座城市的尋常夏日午後。我卻覺得相當有寫下之必要。


Tuesday, May 28, 2019

曲水流觴之想




Shaoxing

中國古文人雅士最嚮往之境界,除了如寓言般託寄的不存在的桃花源外,若非陶淵明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田園躬耕生活,應該就是同為東晉時期,但比陶淵明成詩更早個幾十年的王羲之等一夥文人共同鑄就之「曲水流觴」場景吧?

得先來段歷史回顧。東晉永和九年(西元353年)三月初三這日,王羲之夥同謝安、李充、孫綽等四十二位文人雅士,因「修稧事」宴集會稽山陰的蘭亭。四十餘名士列坐溪邊,將盛滿酒的羽觴(一種輕便的酒杯)放入溪水中,沿曲折的水流漂行,羽觴漂至誰的面前,誰就應取觴飲酒並賦詩,未能即興成詩者,罰酒三杯。一日下來,眾人賦詩三十七首,當場會為一集,由王羲之作序,在酒酣興濃之際,用蠶繭紙、鼠鬚筆,揮筆疾書,一氣呵成,寫就了後人稱之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

這「曲水流觴」之景,便象徵性地成為了文人世界中最為風雅的活動想像,詠詩論文、飲酒賞景。歷來造訪過的許多城市,我見到了甚多的模仿這曲水流觴之場景而複製出的水流小亭,只是硬體搭建簡單,要複製一千多年前的場景,若無天時地利人和,談何容易?

光從天氣與環境而言,要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之環繞,要有清流激湍,才流得動羽觴而不頻頻擱淺。不能有汙水、不能泛惡臭。活動這日需得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不能陰天,不能下雨,只能暮春而不能溽夏,不能有揮之不去的小黑蚊,不能自修竹林中竄出驚人的蛇虫。

最重要的,要有四十餘位文情夠好的雅士,即興成詩,水平得高,不能濫竽充數、不能中途落跑。這些人不能託有B型肝炎而拒不飲酒,不能藉口妻管嚴而頻頻pass。即便不慎醉酒,亦得保持酒品而不鬧事。兒女不能亂入干擾、路人甲乙不能隨意闖經。更重要的,要有一如王羲之般,能輕易成就一篇好文、微醺狀態下寫下一手好字的絕代高人。

幾乎是另一個不可能的桃花源了不是?

找到了有趣的資料:當天四十二人中,有十一人各成詩兩篇,有十五人各成詩一篇,另有十六人作詩不成各罰酒三觴。原來東晉雅士的水平也不甚整齊,嘿嘿。

換個角度想,這個名傳千古的活動,我們習慣了從寫序的王羲之眼中觀看此事,多麼地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而人生幾何啊?但是,不從人生勝利組的角度,莫忘場中猶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還作不成詩呢。在流觴的過程,或許他們不斷地瑟瑟發抖且擔心羽觴會停在自己的面前而出糗哩,至少,我想像如我這樣一個俗夫,若混跡其間,應該就是這個景象。

Saturday, May 25, 2019

龍門石窟




Luoyang

雖然自夏朝始,貴為十三朝古都,為中國「建都最早、朝代最多、歷史最長」的都城,車行如今的洛陽市,樓高路闊,與多數新中國的城市並無二致,辨識度極低。經過幾個街廓,只見大型五金雜貨集散而產生的聚集經濟市場,彰顯了廿一世紀洛陽的工業城市性格。

我的目的地在洛陽以南、伊河兩岸的龍門石窟。二千餘個窟龕,主要開鑿於北魏至北宋的四百餘年間,即便一千多年來歷經了無數劫毀:滅佛、炸山修路、盜鑿、文革…,西元兩千年時,因其文化、歷史、藝術代表性,終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受到了較好的保存。

沿著伊河走,石窟大小、狀態不一,儘管龕形、藻井猶在,許多石像被削平打碎,僅剩孤獨的身軀、雙足。靈動活現的雕塑細節,挑起人的好奇之心,想知道那些失去的、被毀壞的原來的面容、頭顱,究竟是何神韻。我那希望有台時光機的願望又被鄭重許了一次。之後讀資料得知,我不須時光機,只需要飛機,還可拾得幾分失去的細節。例如,賓陽洞孝文帝禮佛圖,現藏身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例如,文昭皇太后禮佛圖,如今安座美國堪薩斯納爾遜藝術博物館;而賓陽洞的菩薩頭像,就在不遠的日本京都大學。

據說是依武則天面容雕塑而成的巨型盧舍那大佛,兩側的迦葉、阿難菩薩,雄偉勇猛的力士與天王,體制龐大,高聳十七米餘,鑿竊不易、運送困難,或許因此逃避了毀盜。它們狀態良好,目光炯炯而神氣活現,不意外成了龍門石窟群的重中之重。

只是如今旅人忙著與佛像自拍、合拍、打卡、直播,那些曾經存在的佛教意義,都只是不關緊要的被糊化的背景,跟「十三朝古都」之於洛陽一樣,如今都只成了標籤。

龍門石窟,終究只能是古蹟。

Tuesday, May 21, 2019

變臉




Chengdu

原來每天固定的戲台演出,這晚,樓下的位置被一活動包場了。除了台上掛起了大紅橫聯,擋住了一部分視角,開場前,活動的主持人,無視二樓還有許多付了茶位費、非為該活動而來的消費者,講了許久關於「納米論壇」的緣起及本次活動的相關商訊。

瓜子嗑完,上菜,一道一道,大圓桌上瞬間擺滿了色澤紅豔如血淌的川菜。台上的節目也開始了,是晚的活動有仕女耍槍、彩袖舞、滾燈丑角戲、琵琶彈奏,以及最重要的四川招牌變臉秀。

台下的杯觥交錯似乎更是這晚主戲,鬧開了,喧闐敬酒、酒拳相迎,這桌呼過那桌,分貝高張成網,把台上的音樂幾乎都覆蓋過去了。幾個表演者雖然動作、功夫未見火喉,但盡心盡力的動作與笑容幾乎全成了不重要的背景聲影,上台沒有掌聲,下台也不會有人注意。悽悽慘慘悽悽。我在遙遠二樓的關注,熱度傳不到他們的眼下。

終於到了高潮的變臉秀,大概有一半的人終於注意到了台上的表演,在突然變得極大聲高亢的配樂中,拿出手機錄影、拍照。但一丁點的注意力隨即用罄,台上表演還未結束,台下的轉桌敬酒熱鬧未酣,說笑聲如炸彈般一顆一顆繼續炸開。表演者順著音樂節奏台上遊走、轉身、虎虎生風變了一張又一張的臉,雖然一樓的人群幾乎都背對著他們。

我相信,他們面具下真的變臉了。

Sunday, May 12, 2019

站在聊齋外




Zichuan

他們說,蒲松齡熱衷功名,但在科舉場中極不得志,一生屢應鄉試盡皆落第,直到71歲垂老之年,勉被補為貢生,功名還較鄉試舉人再下一階。76歲那年某日,蒲松齡在灰暗的房間中,身無長物,倚窗危坐而卒。

蒲死後二百五十餘年後的文革時期,造反派拷問「封建殭屍」,紅衛兵掘開了蒲松齡的墓,墓葬品極之單薄,出土錫台燈一盞,錫酒壺、酒杯各一串,銅鏡一個,宣德爐一個,捻珠一串,煙袋一桿,銅簪一支,銀耳勺一支,印章四枚。

從歷史的角度看,蒲的一生在不盡的讀書、考試、考試失敗、教書餬口、聽故事寫故事,在悽愴鬱鬱不得志中度過,因而更專心致志地寫就了志怪小說「聊齋誌異」,名氣肯定勝過同時期許多金榜題名的進士、貢士、舉人。只可惜這生後遺名,自己享受不到,對於其抑鬱不得志並不能稍加緩解。

作家莫言在近三百年後拿下諾貝爾文學獎,自陳自幼受到蒲松齡的作品影響,「我從小就聽著很多跟蒲松齡(寫的)非常類似的民間故事長大。長大後又認真讀了他的書,從他的作品裡感受到很多的教義。儘管不是一個朝代的人,但我認為,他就是我的導師。」世界大獎得主的精神導師,多麼地光環加身!

我們可以用這個故事來安慰所有在職涯上不得志的人們嗎?我犯了點職業病而這麼想起。或許不行,不說蔭澤遺族這麼大我無私之念早退流行,現代人耐性淺,奮力一年、兩年後尚未出運,怕是早就謀轉他職、他司,揚手而去。

至少還得做些自己最擅長、或最喜歡之事吧,如蒲氏之創造出了聶小倩、青鳳、蓮香、小翠,寫鬼寫妖,活靈活現。我相信,在當年他最困頓不得意之時,這些小說角色,多少讓他黑白的人生,在精神層面上更繽紛多彩起來。

如今的蒲松齡故居博物館,在蒲氏當年故居聊齋的基礎之上,又徵收了附近民居而擴大不少,有滿園狐狸造型的垃圾桶,有許多環繞「聊齋誌異」故事內容發展出的畫作、雕塑、造景。還有販賣相關衍生藝品的「聊齋藝社」,以及一間門額書著「聊齋攝影」的小店(是專攝靈異照片之用嗎?)。

假設有時光機,去載三百多年前的蒲松齡來到這景這刻,我真想親自訪問他:「蒲老,你有甚麼心得?」

Thursday, May 02, 2019

點燈



Tunxi

遠遠,就聞到一股墨香。

學生時代週週上寫字課、作文課的情景,幾乎就如摸了神燈般赫然眼前。我寫字一向不擅、洗硯墨一事也能避則避,這氣味便是甘苦相摻的記憶,童年之好,以及字醜老被嫌之不好。

但今天不需寫字,也毋庸我洗墨乾墨。鼻翼翕然,聞盡了風雅之味,僅甘不苦。

墨廠主人說,密室點燈,燈上扣碗,煙氣熏灼為煤,掃下入膠,搗煉成錠,極為勞力與時間密集之產業,風雅,是旁觀者才得。幾個手作師傅,無不黑手黑臉,就是份工作!

買了條松煙墨,製墨原料的「煙」說是由松樹燒製而成,添「膠」為材料黏合劑,牛皮膠或鹿膠,或等而下之,膠囊及魚膠。另有各種添加劑、香料,如麝香冰片,如中藥材料。幾道手續不斷增香,鍋中蒸軟,繼之手工不斷搥打,使墨團更扎實緊密、柔軟富延展性。

手中一錠「描金敷彩」後的好墨,密實而馨香。湊近而聞,很深沉的氣味,很厚重的歷史。我幾乎就要激動地找出久不見天日的文房四寶,再寫寫我那極醜極不堪的書法字。


Wednesday, April 17, 2019

寄暢山水蔭




Wuxi

一進寄暢園,就跌入了山水蔭中。

近倚惠山,遠借龍光塔,明明規模不大,但空間序列變化無窮。人說此地盡擁「自然的山,精美的水,凝練的園,古拙的樹,巧妙的景」,初仍猶疑,眼見始信。莫怪清康熙、乾隆二帝每下江南必遊此園、一再題詩。乾隆尚且在北京頤和園中克隆了一座諧趣園。

同為江南四大園林,當年訪大名氣的蘇州拙政園、留園,幾番險被人群擠落池中,園林巧則巧矣,但毫無悠適之感,少了清遠之意的古典園林,總是氣氛不對、意境走樣。但無錫之寄暢園,緊連著惠山古鎮,大概是新穎宏大的古鎮稱職地吸引走了多數的人潮,我到的這個早晨,遊人僅兩三進入寄暢園,玉戛金樅,幾是我這俗人獨擁,是人間,卻似幻境。

就不用說那以黃石堆疊出的36米長的八音澗,橫向折褶,豎向節理,把澗壁設計得如國畫般石脈分明、曲折有致,中石路迂迴,巧引而入的二泉水伏流其中,涓聲潺潺,左折右拐,藏景現了又隱,水音瀉了又藏,不斷變化而饒富趣味。

我聽不出有「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音,但我在寄暢園巴著不走好久好久。


Sunday, April 14, 2019

不急之景



Wuxi

終究沒趕上,那個盛日。

兩三天前在媒體上看到一張艷絕的空拍照,應該是空拍機凌空俯視攝得:太湖邊的長春橋,正在節上的櫻花樹綻開絕倫,自拱橋的兩端各向橋中斜欺,盈滿了緊簇著的粉白色櫻花,從高處看像兩團大白繡球。太高了,橋上遊人渺成黑點,但從高空中仍可想見橋上不斷的讚嘆聲。

我到的這日,人潮仍然如濤如海,枝上緋紅色的株蕊仍在,但白花瓣已落八成。落在樹下的,很快被風吹攏成堆,被人群踩入春土;落在水面上的,先是繞著漪漂浮,匯攏多了,就變成薄薄的粉色花毯,繼續迎接著自空中陸續飄落的其餘瓣友。

還是一幅美麗勝景,只是最盛豐華已過,有一點點錯過高點的遺憾,卻也有了「不急了」之感,更好整以暇,更且行且珍惜。何況,從視覺上的鋪陳廣度而言,這日的櫻花瓣,因棲樹、棲空、棲陸、棲水而更多維了。雖然這不急之景也將轉瞬而過。

Monday, April 01, 2019

煙花三月



Yangzhou

煙花三月,下揚州該看甚麼?

李白不會知道,他在西元730年時寫的一首詩,在其後將近1300年間,持續為揚州帶來多大的觀光收益與人潮。多好的城市行銷文案,老李前輩!

我在往揚州的列車上,一邊翻閱揚州相關書籍,一邊勾畫重點。唐時的揚州風情,大抵已經遠矣。瘦西湖被整治得摩登新穎,古意無多;史可法、揚州八怪、個園已是明清遺事;三把刀、揚州浴室、朱自清、綠楊旅社,饒是民國新說。還有一個揚州炒飯,竟然緣起廣州!

也罷,至少那又稱聚八仙花的瓊花,還與當年孟浩然所見相同,春間燦開了整個揚州城,飄逸靈動、韻遠不虛。我這麼自我安慰。

直到出揚州八怪紀念館,小巷閒走,意外撞見株高大的唐槐,傳為南柯一夢中的主角「南柯」,算是與唐朝有了丁點連結。

槐前如今有一石碑,碑上撰文如下:
“唐 李公佐《南柯太守傳》記:淮南節度史門下小官淳於棼宅前有棵古槐,遮天蔽日,淳於棼常與朋友槐下酣飲。一日酒醉入夢,被兩使臣邀去,進入一樹洞,洞內晴天麗日,別有世界,號稱大槐國。淳於棼被大槐安國國王招為駙馬,後又任南柯郡太守,威勢越來越大,享盡榮華富貴,最終引起大槐安國國王的疑懼,被遣而歸。醒後,竟是「南柯一夢」。淳於棼有感於此,遂杜絕酒色,出家為道士,捐屋為道院。現道院不存,而古槐依舊。”

不免墜入奔唐懷想,一種繫之悠遠歷史的幽幽情懷。

一回身,巷邊卻是一個大紅店招擅入眼簾,招牌上寫著「南柯一夢 槐古私房菜 私房老鵝 紅燒魚頭 大煮乾絲 訂餐熱線 13952…… 內設包廂」。

遂文青夢醒,如南柯一夢。

Sunday, March 24, 2019

臨安若是



Hangzhou

若是大清早醒來,六點餘,路上還沒有車,只見高聳的梧桐樹沿著蜿蜒的北山街,枝葉迎風沙沙搖曳,你穿過馬路,臨西湖,色溫很低,以致湖面及天空呈現出一種靜謐透底的神秘的螢藍。太早了,白堤上僅遊人兩三,遠看成點點剪影,可以是宋人,也可以是今人。

若是三月末來,碧桃滿湖,或緋紅、或粉白或同時摻著紅與白的碧桃花像是煙火般劈劈啵啵爆滿整樹,盈滿視覺的畫面,你彷彿也聽見生氣勃勃的開花背景聲,落瓣一地,正好在蔭下圈出了樹形,那是燦爛煙火墜地後未熄的火花。

若是西上三天竺,觀靈隱寺,你遁入茶苑,穿過他們曬著茶的小埕,鮮綠的龍井茶葉在大圓竹篩中層疊疊地躺著,葉緣依著葉尖,葉柄挨著綠脈,光灑鋪著,你看見層層的綠,柳綠、蔥青、深碧、油綠、松柏綠、翡翠綠…,那氣味亦若色譜紛陳,湊近一聞,暗香襲人,稍微走遠,氣味的分子還像是一股忘不了的好情緒跟著你。

這麼一日便快進入夕時,人聲碎語在暮色中與水波一同微微搖晃,在湖邊小石坐下,閉上眼,想像你在南宋都城,似乎會有那麼一點點穿越後的醺意、一點點酒氣在湖畔裊裊。如冥想後緩緩睜眼,世間似乎微微變了樣,你的五官更敏銳、更透達了。夕陽此時正勾於山坡的枝樹上,或是柳樹的垂葉間,角度對的話,還有一塔剪影相伴,若是你運氣真好南望雷鋒。

若是你三月底到臨安。

Saturday, February 16, 2019

安陽廟會



Anyang

完全是意外的撞期,出租車上,師傅問我是專程來參加安陽這一年一度的廟會嗎?廟會之故,交管路段頗多,車行緩慢,路上漸湧人潮,年味頗豐。

我問,這廟會是在甚麼廟前舉辦啊?他答:「就在路上,沒廟。」

忍住好奇心,先把這日既定行程走完。近晚,把隨身什物卸在酒店,拎著相機,我把自己朝人聲鼎沸的「廟會」那頭丟進。

紅旗路北段被封住成了徒步區,兩側攤商櫛比,賣的是各式地方吃食、玩具、裝飾、服裝、被染成彩色的小雞...,人山人海,路的前段還能緩步向前,還沒到路底接洹濱南路,已經是摩肩擦踵、移動困難,廟會中心的安陽橋不過還幾百米遠,但是人潮大浪太過驚人,海嘯般我幾度被淹沒,遂在中段打住,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不斷推搡著的洶湧人氣與鬧熱人聲,開始往回走。

晚上在空曠的酒店大房間,好整以暇地找資料,這廟會原是依著廟的!據傳,安陽橋廟會起源於明朝洪武年間,漕運的興起,造就了安陽橋一帶商業的繁榮,沿大街有雜貨鋪、糧坊、粉坊、客棧、理髮鋪、酒館、肩挑日雜用品的小商販,經濟繁榮、商家眾多。安陽橋南端有座大王廟,每到農歷正月十六這一天,人們從四面八方集聚到這裡燒香磕頭,同時間廟前小攤麕集、民間雜耍引來一波波人潮。

幾百年後,廟不見了,廟會猶在、人潮猶在。這規模且自廟前廣埕,擴進了一路又一路。安陽人像吃元宵、鬧花燈一樣,趕了安陽橋廟會,把年才算真正過完。

而我這真是幸會了。

Friday, February 01, 2019

徐州大雪



Xuzhou

徐州,建城兩千六百餘年,或不可信者,相傳為堯所封大彭氏國地,活了八百歲的彭祖世居在此;較可信者,戰國中期,此地先後為宋、楚國都,秦末後成為西楚霸王項羽的都城。東漢初年,光武帝劉秀封其子在此地為楚王。北宋時,蘇東坡任徐州太守。晚近的民國時期,這裡則是國共徐蚌會戰的主戰場。

廿一世紀的如今,徐州是江蘇省第二大城,人口近九百萬。出了高鐵站,我乘車直驅獅子山楚王陵,路面寬闊坦蕩,兩側高樓林立像多數新中國的新興大城,思古幽情沒有,古都氣氛沒有。

一直要到進入了楚王陵景區、進入了幽森但宏大的墓道與地宮,才彷彿鑽入了時光甬道。

楚王陵不遠處,有漢兵馬俑博物館、水下兵馬俑博物館、漢畫像石長廊。「兩漢三絕」之漢墓、漢兵馬俑、漢畫像石,數量龐大、真蹟逼目。寶物實在繁多,雖然在零下三、四度的氣溫中,凍出了不絕的淚涕,一邊卻又哆嗦不捨地緩慢地走著覽著,畢竟是此行來徐州的主要目的。

四個俑坑內的兵馬俑,有博袖長袍的官員俑、手握兵器的衛士俑、執長器械的發辮俑、足登戰靴、抱弩負弓的甲士俑等,喪葬制度與軍制戰陣同樣可觀。上承戰國繪畫古風、下開魏晉藝術風度的漢畫像石,則以極真實的二維或三維作品,向觀者開展了栩栩如生的上古神話、典章制度與風土人情。

更大的驚喜來自步出水下兵馬俑博物館的瞬間:大雪漫飛,薄薄覆上了湖面。雪花飄落有聲音嗎?有的,是六角形的冰晶打在衣服上的輕觸感、是雙腳踩在初積薄雪上的隱隱的沙鬆聲。現代的徐州市在白幕後隱去,北宋、東漢、戰國、西楚霸王時期的彭城徐州緩緩而現。

我的頭、鬢因覆雪而更白了。然而我才感覺自己終於到了古徐州。

Saturday, January 26, 2019

小爸爸的重慶



Chongqing

很難不注意到他們父子倆,在重慶市中心極摩登現代的步行街上。

路人多數衣著光鮮,手上扱著甫包裝自兩側店家的提袋,笑語閒走。

他以棉繩揹了個竹簍,簍底編織嚴實,中段以上鏤空,簍口環邊覆了條毛巾,裡頭置個小娃。走得極慢,一路左視右看,偶爾停腳,凝望甚久,但無進任一商家細逛的打算。後頭攀在他背頸上的小男孩,身上穿著鼓脹脹的衣服,同樣安安靜靜,不斷左右轉頭,同樣好奇地觀看兩側的商樓與行人。

便這麼直直前行。爸爸真年輕,從身後看不出年紀,待見他回身望某店家,分明還是個十分年輕的小夥子,或許未滿二十。

這式竹簍,之前我只在雲南見過。我想像小爸爸或許來自重慶以外的某鄉間,或許,昨天或是前幾天的某一日,他曾經告訴小男孩:「乖的話,爸爸明天帶你去逛重慶市!」

又或許,我其實只是想起了好幾十年前,父母自鄉下帶我去逛熱鬧的台中市的某個場景。

Wednesday, January 23, 2019

寂寞的羅漢寺



Chongqing

國際知名的豪奢品牌幾乎都在號稱是重慶市正中心的民族路解放碑附近設了門店,這條徒步街區,寬敞新穎,不鋪柏油,地上貼滿了地磚,入夜後,兩側的摩天高樓商場打上了光、LED大屏幕的廣告閃爍迴轉照下,無數的輝芒便從地磚上等量華麗折射回映。走在民族路上,像是泅泳在商業與資本翻騰湧攪的物慾之河。

民族路一直走至底,右轉,有一千年老寺,稱羅漢寺,始建北宋治平年間。寺裡現存「明碑亭」碑石,依稀猶可辨其源自宋時字痕。羅漢寺內藏有古佛崖石刻佛像數百尊,一道長逾二十餘米的摩崖石刻,儘管保存狀況甚差,至少仍稱宋時原件,真跡可憫。

老寺於光緒時期添設泥塑五百羅漢,抗戰時期為日本悉數炸毀,俟戰後重塑五百羅漢,無奈幾十年後又在文革中被搗毀。如今廟裡看來甚為新穎的新五百羅漢,為三十餘年前市府撥款再次重塑而得。

古寺殘存千年,如今雖無遭毀搗之虞,但是新的壓迫換了一個方式前來:那近乎是三百六十度環繞的店招與摩天高樓。廟瓦之後,是新式高樓的玻璃帷幕,在廊下仰望,看見的不是大佛,而是大樓;聽見的不是經誦,而是車喧凡音。僧眾在此間修行,最近紅塵,既出世,又極其入世。

樓宇擁擠相伴,熱鬧得!但是我覺得羅漢寺真寂寞。


Monday, January 21, 2019

太虛重慶



Chongqing

冬夜飛抵霧都重慶,地勢聳塹起伏,立體若電影「全面啟動」那般,交錯著「江、山、城」,嘉陵江、南山、重慶城。大霾伴著大霧,同樣四處跌宕相伴,那麼的濃重,以致終於到了渝中半島,我竟望不清江的那側,視線只到江中,便幻術般隱入了太虛。

江邊還一景點洪崖洞,原是依山而建的吊腳樓群,幾經遷建,如今布滿了錯落華麗的燈飾,綿延數百呎,一入夜,黃燈蕩麗、光影鎏燦,像極了動畫卡通中立於幻境的熱鬧的油屋。油屋中滿是吃肆之地,鮮紅的辣飾、火鍋、花椒、薑鹽,伴著擦踵的人影晃綽,吆喝的人聲、滋滋的油響,這場景,怕是比任何攝影棚都還戲劇富滿張力。迷魂似地走逛,直到回到江畔酒店,闔眼入睡前,還得要幾番確認奇怪我是否身在清醒之境。

隔日夢醒,推窗,仍然霧在霾在,仍然看不清這城市。空汙指數那麼的高,滿街只有我一個人帶著突兀的防霾口罩,甚是疏離無依,而他們告訴我:「這是霧不是霾。」

Friday, January 18, 2019

古鎮新愆



Shaoxing

安昌古鎮,始建於明朝成化、弘治年間,全長一千餘米的老街依河而建,河南為民居,河北為商市,不甚寬闊的兩岸之間有拱、樑、亭等各式古色石橋相連,稱是「碧水貫街千萬居,彩虹跨河十七橋」。河邊長廊帶著頂棚,遮陽擋雨,棚下有各式店鋪作坊、台門弄堂,清雅之至。民宅保存猶好,宅前青石板鋪成的路面,泛滿時光的真淳之味,行走其中,彷彿走在歷史的絹帛上。

小小的小鎮,卻有「紹興師爺館」、「安昌民俗風情館」和「安昌文史館」開館迎客,文風自信而飽滿。

當地人民在水邊浣衣、在簷下長廊聊天休憩、在小店門前的木桌打牌,生活不驚、歲月甚好。古時富庶的水鄉,大抵就是這等風景。

反而是喧鬧的遊人打擾了這景致,遊人也改變了古鎮的商家生態,很多的餐廳、很多的紀念什物店、很多的茶館、河面很多載客的烏篷船,商市更為商市,而民居也頗受干擾。還未到那臨界點,但我隱隱感覺到,似乎再過不久,廊下聊天的老人就要散去、樸實的民居就要易手為旅店、古老的麵館就要賣起咖啡。

而我,是那個帶著罪愆的獵奇觀光客。

我們希望古鎮為古鎮,我們又有意無意催古為新,這是我作為一旅人的恆常憂心。

Sunday, January 13, 2019

單車風暴記



Beijing

中國的共享單車產業盛極而衰,不斷傳出倒閉、轉賣、押金無法領回...之事,感嘆之餘,也來說說自己的親身體驗。

2016年夏,我開始在北京街頭看見摩拜(Mobike)單車的橘色身影,有回在出租車上和師傅談到這現象,我記得我們當時的結論是 「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彼時,我的賃居處離公司近兩公里,是個尷尬的不近不遠的距離,不趕時間時,我走路上下班,一邊觀察沿路許多不認識的北方樹種、花種。時間稍緊,我可能乘公車、打車,或是搭彼時還甚流行、一次兩元、只在上下班時間運營、專門接人自地鐵站至辦公大樓區的稱之「擺渡車」的一種民間巴士。

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打著「隨時隨地有車騎」號召的共享單車,春筍般滿城皆是,除了橘色的摩拜,還有黃色的OFO、藍色的Blue Go Go、綠色的UniBike...,百家爭鳴,皆乎每個顏色都有各自的代表單車出現。(後來果然還有白色、金色、彩虹色等的各式品牌。)一開始是每趟一元,新進者打出了每趟0.5元,掃二維碼付費,不用擔心零錢問題。

滿城新穎的共享單車,不用車樁,隨處可停,對於人口極稠密之大城如北京城者,實在是太過方便。十月起,我付押金加入了彼時市佔率最大、也最容易在街邊找到車的摩拜與小黃OFO,開始了上下班騎單車的生活。

除押金外,前半年幾乎沒再付過其他費用,競爭實在太激烈了,各家業者不斷推出免費試騎、免費月券,即便付費,也是象徵性的五元、十元月票、雙月票,不限次數騎乘。跨業合作甚多,打車可送車券、騎車可線上搖彩也送車券,總之我的APP內除月票外,永遠還有用不完的免費券。

舉國都陷入了共享單車熱,甚至媒體開始反覆宣傳這是中國新四大發明的其中一項(另三項為高鐵、網購、行動支付)。

也正是我大量出行大江南北各城市的時間,在每座城市似乎都見著其獨特的共享單車品牌,這產業大者恆大,某些中小業者選擇了摩拜、OFO猶未投放車輛的二、三線城市,積極搶攻市場,希望佔得一席之地,由鄉村包圍城市。

必須承認,我是這共享單車熱潮中的極大受益者。尤其造訪各座陌生城市,公車不便、打車太貴,騎乘共享單車在每座城市閒逛,最易親人,幾無成本,又擁有極大的彈性,不用擔心得押證件或者單車遭竊。各大業者不斷投入新車款,路上永遠有最新、最好的車可挑。走路、公車、出租車、共享單車,彈性組合,當時的旅行,交通從來不是難題。

不過這營運模式的可行性很早就被懷疑,只憑押金套現投資,而無真正的營運收入持續挹注,不會是個健康的產業。百家縱然爭鳴,其實前幾個月就看到,某些小型業者的車儘管新穎,因達不到規模經濟而乏人問津,很快布滿了灰塵,因此更不會有人願意騎乘,很快地朽壞在路邊。更重要的,自私的人性是這共享產業的最大殺手,人們從來沒有善待這些單車,任意毀壞的狀況時有所見,很多車被丟到了河裡、被拆了椅墊、被撞壞了車把...。停車問題更是引人詬病,不用車樁,共享單車問世後,地鐵站口、人行道上永遠被各色單車蜂巢般幾乎封死,所謂「單車墳場」見諸每座城市,市容大壞、資源廢置,人們迭聲抱怨。

業者猶不斷得到一輪又一輪的增資,電單車出現、海外業務開始拓展,我曾在奧地利維也納看到一輛孤零零的OFO停在Schwedenplatz地鐵站口,吃驚地張大了嘴。

2017年下旬,倒閉潮湧現,購併、整併時有所聞。資金壓力太大,街上投放車輛已經過多,新車停止進入,舊車衰化嚴重、許多被貼上了花樣繁多的廣告貼紙。到了2018年,要找到一輛沒有問題、好騎的單車漸成挑戰。每每,我騎著單車,覺得自己像在健身房踩飛輪有氧,好重的車輪!

也不過兩年,我的下自台灣App Store的OFO app突然無法運作,自然也退不回押金。再過幾個月,即便下自彼岸的App,退還押金也出現了問題,人們在該公司前大排長龍以退押金的新聞搏上了新聞版面。

潮起潮落,才發現,我意外見證了一段共享單車的興亡史,也想起了2016年與出租車司機初見摩拜的那段對話。


Saturday, January 12, 2019

懸空記



Datong

隆冬時節來到懸空寺,寒凍至極,但也因此,遊人甚稀,我得以在上下幾層的幾個主殿與棧道間來回反覆,觀之甚久甚詳。寺內規定,為保護這脆弱的木構建築,同時間參訪懸空寺的遊客不得多於八十人。倘使夏日旺季前來,人山人海,光排隊入內就得耗上半天,一旦入內,給人龍推著走,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在狹窄的寺內空間與棧道仔細觀覽。

是座儒道釋三教合一的寺廟,貢孔子、老子、釋迦牟尼於寺院之最高處。木質框架式結構,樑柱上下相嵌、廊欄左右相連,寺體始建北魏太和年間(西元491年),在距離谷底八十餘米的半山腰上暗托岩石,插樑為基,依靠廿七根木樑支撐全部寺廟主要建築,木樑一端依靠榫卯結構固定在山體之中,另一端則承接寺廟主體建築,並從主體建築下伸出一米左右以承接棧道部分,寺底還有十幾根不作結構承重的立式木柱,遠觀、仰觀甚為驚人。

相傳唐朝詩人李白與明代旅行家徐霞客皆曾到訪猶如懸之在空的懸空寺,並分別留下了「壯觀」和「天下巨觀」之歎。景區於是將「壯觀」二字俗氣地鐫刻在寺下峭壁,在岩下草坪上造景排出「天下巨觀」四個大字。

寺廟幾乎是掛於古崖,並利用峭壁之自然狀態來佈建懸空寺的層層殿閣,堪稱奇巧。但是視覺上,寺底那十幾根不作結構承重的立柱,大概才是引來世人讚嘆的注目焦點,廣告效果甚為巨大,這是廿一世紀的遊客心得。

不過,我在行之吱吱作響的棧道上攀欄遠望,想像自己正站在李白與徐霞客曾經也駐足站立過的地方,還是有一種玄異的歷史感。不覺壯觀,但覺珍惜。


Wednesday, January 09, 2019

鳴沙與月牙



Dunhuang

鳴沙山離敦煌市區真近,乘公車不過二十分鐘,我已經來到了沙漠邊緣。真是戲劇化的城漠分際,柏油路的這側,仍然綠意遍佈、房舍星綴;那側,細白沙漠大規模無限綿延,幾乎像是人工造景,或是更高科技的VR、AR成像,絕對滿足潮熱帶人民對於蒼涼大漠的浪漫想像。

鳴沙山,當地人稱其為「阿依艾庫木」,意為「有聲音的沙漠」。風吹沙動成響,大風便大鳴,甚是漠地奇景。

但是大漠他處早已見過,不足稱奇。我慕名而來的,是在鳴沙山麓,自漢代起即為敦煌八景之一的古老的月牙泉。

泉水早非月牙形,雖用線欄圈出了半月形,實則泉水漫溢,從高處望下,只是灘不規則狀的淺水塘。走近泉畔,幾株年邁的沙棗樹繞泉一側而生,更遠處,有幾棵千年胡楊,如果年份屬實,那就是生自宋朝時期的老樹。

遠看是白沙,這些細沙近看卻成五色,稱「五色沙」,有紅、黃、綠、白、黑五色,白沙為石英礦物,紅沙為長石,綠、黃、黑沙是不同岩石的碎屑,混雜在一起卻成神奇的金白色。說是日光曬熱的五色沙有治療腰痠腿疼與風濕關節炎的奇效,不過這類傳說多屬臆想或附會,只能一笑以對。

泉側的沙丘上建有月泉閣,頗有古風,卻是新樓。最早的月牙泉古建築,晚自清乾隆時期才出現,官廳廡廊,臨水而設,七真殿、玉皇樓、菩薩殿、龍王殿、天神殿、藥王洞、祖師殿、雷神台...,咸是道教建築。看廿世紀初西方探險家史坦因及伯希和等人拍的檔案照,樓宇斑駁、矮仄。不過即便如此、即便地處大漠邊隅,這些建築還是在文革時期遭致了完全的毀壞。現在的月泉閣,是建自晚近幾十年的事了。

為看月泉不同時間的光線景致,連兩日皆來,首日正午,次日向晚。果然色澤不同、氣溫差異亦極大。夕陽早早就沒入沙丘的脊線後,等待眾星出現穹空,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人潮多是團客,散得極快,不到六點,遊人幾希。整個月牙泉便幾乎是我與其他零星幾個遊人所獨享的了。

比較煞風景的,景區自早至晚不間斷用擴音器大聲撥放著那首兩日來聽得膩極的「月牙泉」:「就在天的那邊  很遠  很遠 有美麗的月牙泉  她是天的鏡子  沙漠的眼  星星沐浴的樂園  從那年我月牙泉邊走過  從此以後魂繞夢牽 也許你們不懂得這種愛戀  除非也去那裡看看  看啊 看啊 月牙泉 想啊 戀啊 月牙泉...」 閒坐沙上覽這泉閣夕景,我很想偷偷把擴音器的電線剪了。

回來後心癢,上網多查了月牙泉的資料。「由於環境惡化,現在月牙泉地下水已經基本枯竭,池內供水如今主要係靠水管輸入的自來水。 」

哎呀!月牙泉。

Sunday, January 06, 2019

登泰山



Taishan

古代帝王習在泰山封禪祭祀,答謝受命於天之恩。相傳自古以來,有七十二位歷朝首領至泰山巡狩祭祀,自秦以降,有十二位帝王來此封禪朝拜,第一個在此舉行大規模封禪儀式者為秦始皇,而漢武帝甚至千里迢迢八登泰山,大典曠世。

如今登泰山,一點都無古代之曠世神聖感。軟臥夜車南行山東,天亮時正好抵達泰安,旅店留下行李,我帶著登山杖,躍上公車,很快來到泰山山腳下的紅宮門。啟登。

說是從此處徒步登頂,需時六小時,不敢稍或耽擱,我希望登頂後,能在天完全黑前回到山下。

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的世界文化與自然雙遺產,步道修繕新穎,道幅寬闊,只要不是大假日來,山巖盤轉,鳥鳴啁啾,行走起來還算愜意。真正的挑戰,是路途少蔭、日光炙人,尤其過了中段的中天門,十分高遠處,已可遙望接近山頂的南天門,但目視距離仍是那麼迢遙、海拔落差是那麼的大,以致讓人興起這距離與高度真有可能走完嗎之感。

偷懶的人,自可搭公車直抵中天門,再乘索道輕鬆抵頂。但欲複製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經驗,非一步一腳印,揮汗茹苦,親嚐「十八盤」如天梯在八百米的距離間,以一千六百階,直升四百公尺,又怎能麼感受其中一二?

一路發汗一路脫衣至已經只剩內衣再無可脫,拄著登山杖,四圍盡是喘息之人,心裡大概都在盤算:僅此一次,登頂後下不為例。

三個半小時後,攀升1200米,穿過龍門、南天門,行過天街,登上玉皇頂。我望向遠方群山,山勢普遍不高,但是山線綿延、稜角分明,雲與霾盡在一定海拔以下。許多的摩崖石刻,碑碣處處,雲霧間有老建築群的紅牆玳瓦,很有一種想像中的道家仙境感。

莫怪帝王愛來,此處真讓人易生史學家班固所言「萬物之始,交代之處」的錯覺,來了這裡,更讓他們堅信自己就是天恩選賜的真龍天子啊。

仙氣覽完,凡人如我,又汲汲下山而去了。


Tuesday, January 01, 2019

北國失智記



Harbin, China

亞熱帶成長的小孩,北國偶遇飄雪,便易心神喪失,到了皚皚冰雪大世界,四面白煙、蒸氣邈邈,更易完全失去理智。

東北工業重鎮,到了嚴冬,哈爾濱之空氣質量指數恆常在「嚴重污染」與「有毒」上下徘徊。千里迢迢跑來,當然得上中央大街、得到結凍的松花江、得到太陽島雪博會。只是滿城人潮,沒有任何一人戴著口罩,令人甚為訝異。等到自己戴上口罩,不一會兒罩內呼氣而出結滿了水珠,唇嘴似是泡在漸升的水中,不可能戴得久,時不時得卸下口罩除水,摘除瞬間,水灑外套一身,還來不及撥掉,瞬間凍成了冰珠、冰條!

也罷,冰雪大世界嘛!童話裡是沒有霧霾的。哈爾濱無霧霾、哈爾濱無霧霾,我與眾人一樣,不需要戴口罩。

這麼容易便被摧毀、同化的理智。以致後來又看了遍「齊瓦哥醫生」,隱隱覺得自己理解更多了一些。

總結ㄧ下零下二十餘度的抗凍經驗:天冷無所謂,衣服穿暖便不怕。頭帽有絨毛貼耳,圍巾團團繞頸覆口,發熱衣、透氣套衫、羽絨服、極地級外套,發熱褲、加厚登山褲,厚襪絨鞋、腳底貼上暖暖貼,萬無一失!霧霾,那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