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31, 2018

南豐溝村小記



Changzhi

連氏始祖祠,位於山西省長治市襄垣縣南豐溝村,雖然猶在長治市轄範圍,實則深入鄉野。沒有公車行抵,我得包車前往。太偏遠,打車軟件尋不到詳細位址,靠近南豐溝村後,得與出租車師傅且行且問人,好一番功夫才找著。

是座始建自明萬曆廿一年的古建物,距今四百多年歷史,文革時期,因破「四舊」,被改成了村里的供銷社,毀損嚴重,到世紀末時已經殘破不堪。新世紀伊始,陸續有各地宗親捐款修繕,老祠被漸漸修復,香火才又重新燃旺。

規制並不宏大,但是頗有古韻。二十八級石階引向二層樓高的老祠正門,簷下掛著書著「連氏宗祠」的牌額,右聯寫「上黨開宗連氏一脈連四海」,左聯是「葵邱著述稱德百代稱九州」。進祠堂,正殿三間供奉連氏開宗始祖,勾欄畫棟,東、西偏殿各一間,祠堂後院有獻廳、東西廂房。祠堂廣場中設祭台乙座,廣場另一側,為一座闊五楹的老戲樓。

是座不折不扣的連家村,住民一千餘,村里十有八九都是連姓人家。小姓如此,從小到大,我從沒遇過也姓連的同學、袍澤、師長,乍然來到這村,甚是新奇。我在村裡閒走,逢人便招呼:您也姓連嗎?他也姓連嗎?那個小童也姓連嗎?村里人大概覺得此外地人嗑藥般甚為亢奮古怪,但皆耐心友善與我相詢、合照,雖然我並不完全理解他們濃重的腔調講的是甚麼。

一位老耆,熱心帶我拜訪他那祖傳四百多年、多少世代居住過的老厝,在古老的磚門、桃樹、老院穿進穿出,不斷邀留我一起吃中飯。

甚為客氣地別過,回到宗祠廣場。滿足地離村前,看見祠堂旁一張紅色告示,寫著「喜報:  擇吉日農曆三月十一日在家中為吾子舉行圓鎖慶典,屆時敬請左右鄰居親朋好友前來幫忙助興… xxx 敬請」。

古風猶存,老村薪火,為連家村感到開心。是為我的南豐溝村小記。

Sunday, December 30, 2018

歡樂水岸



Guanghan

離開了三星堆博物館,公車站不若想像中易尋,公車班次甚為疏空不密集,找了個攔客的車伕,三輪機動車僕僕風塵地載我到廣漢高鐵站。

約莫是編制、體量最小的高鐵站,太早到了,過了安檢、進了站,但站內除等待座椅外,甚麼都沒有。太無趣,很快又出站,陌生地點閒散殺時間,一向是我的興趣也甚擅長。

廣漢本就不是大城,高鐵站又在城郊之郊,在車站門口舉目四望,除幾百米外有幾棟住宅高樓,右前方有棟看似shopping mall的新樓,以中國的標準算是極度空曠靜謐。過了馬路,直壁下坡,原來有條河,河邊空地開發成了遊樂園,名喚「River Land歡樂水岸」,各項艷色的基本兒童遊憩設施悉數俱備:海盜船、咖啡杯、碰碰車、摩天輪、旋轉木馬、魔域鬼屋...,旁邊那棟shopping mall樓,原來也是這個歡樂水岸世界的一部分。

整個遊樂園的遊客實在太稀,偌大的歡樂水岸,每項設施都有一驗票員端坐顧守,但這個周日午後,除工作人員外,從頭到尾,全場僅見一對帶著幼女的父母。驗票員們各自無趣地玩著手機、打著盹,偶爾望一眼走過的小家庭三人,不知道他們是希望不希望小女孩吵著要玩自己固守著的設施?

走在幾近杳無人煙的遊樂園,覺得自己極凸顯地不合時宜,怪叔叔。多數工作人員瞥了我一眼,又像是沒看見我。

有背景音樂,是范曉萱的「雪人」,在這個暑熱七月天。

太詭異了,我想逃進那棟新穎的shopping mall,找些人氣,這在中國從來不虞匱乏的東西。但是入口大門一副U型大鎖緊鎖。只剩側門扶梯緩緩通往二樓巨幕廳影院。艷紅的大地毯、廳內空無一人,空曠、極空曠,很冷的空調,很多的燈箱與電影海報,忘了放的是甚麼音樂了,賣爆米花與吃食的櫃台後,兩位著整齊制服的服務人員,遠遠見著我,齊聲跟我說「請這邊買票!」。

我旋身逃下扶梯,快速步回高鐵站。覺得自己似乎誤入了英國黑色影集「九號密事 Inside No. 9」的詭異場景。怪叔叔從來沒有這麼渴望擁擠的人潮!

Saturday, December 29, 2018

[羅馬尼亞] 父與子



Sibiu, Romania

他在廣場上高興地舞動,乳稚的雙手遙指向天,清澄的眼睛看見了高空中大人看不見的什麼。下一秒,他的父親忍不住蹲下身,重重親了下他的頰。

Sunday, December 23, 2018

沒有聖誕



Tengchong

小鎮地處國家邊緣之緣,政府政策亦不鼓勵,聖誕前夕來到騰衝,古鎮裡沒有任何聖誕元素,唯一的例外,可能是橫掛在半月型廣場的那一排晾曬中的臘肉後的幾株聖誕紅。

因之終於躲開了聖誕音樂的四處轟炸。

這日的行程,是在小鎮邊緣尋找傳說中的枝枒橫生宛如千手觀音的古樹群,在隔開小鎮與稻田間的一條小溪蹲看鴨群慢慢划過,在田埂間沐著冬陽,在幾個古鎮猶存的半月型廣場中看老人家們曬大白菜,在菜場板攤竹簍中穿梭、一邊好奇指問這啥那啥。

環著鎮徑走,陽光自大樹樹隙打下,路面是晃動的金光點點。走累了,坐在房舍土牆前的長凳,與當地人簡單寒暄招呼,看著哪家養的貓狗靜靜走過,小孩圍著我好奇探看。

天黑了,進了家麵館,點份餌絲,溫脾潤胃。沒有聖誕,但甚平安。

Wednesday, December 19, 2018

流光



Yinchuan

銀川的街道,其實燦如金川。

告別千年西夏陵,或自近萬年前的賀蘭岩畫回返,熾午轟隆,乘摩拜單車穿行小巷大弄,幾世紀的清真綠色幾何盈眼,孜然羊雜回香滿甕。腳下一蹬,如撐篙疾流、御風行舟,直至承天寺塔赫然眼眸,西夏賀蘭恍恍惚惚。

金川燦然,而時光不知,在銀川。

Monday, December 17, 2018

木雞



Dunhuang

如今的敦煌,跟戰國時期的大月氏國、漢武帝時的敦煌郡、北魏時的瓜州,乃至近至乾隆時期的敦煌縣,應該都算徹徹底底不同的兩個世界。站在敦煌市中,環首四望,街道平整、乾淨無瑕,人煙那麼的稀少,街狗在路上都走得意興闌珊。回京後,鮮有人相信我老跟同事說的: 敦煌「是我見過最乾淨的中國城市」。

城中心區有座「敦煌夜市」,長約三百餘米。自東側入口走入,兩側是餐廳:燒烤店、胡羊燜餅、驢肉黃麵、羊肉粉湯。 戶外太冷,露天座椅空無一人,每個店家都有人拿本附彩色照片的大菜單,揮啊揮啊站在路邊吆喝,等著擄遊客上門。

若是由西入口往東,便是刺青店、售貨區。兩步一家「夜光杯專賣」,三步一家和田玉店,沙瓶畫、絲綢坊,以及幾乎攤攤皆有的敦煌雕畫,畫的內容是莫高窟中的飛天形象、沙漠中行走的駱駝、佛陀、代表敦煌形象的反彈琵琶的樂伎。

一位年約六、七十歲的老先生守著小小一個攤,賣的是胡楊木木雕,都是不到三分之一拳頭大的雕物:佛頭、彌勒、羅漢、十二生肖、駱駝、猛獅。維妙維肖,肌理動人。他的雕刀躺在桌邊一角,一盞燈泡照向攤桌,老先生不若其他攤商努力招睞客人,只垂著臉看著自己的書。

我在攤前站定了,把玩著雕工樸拙,但極富生動形象的一組左右對看的小雞。老先生慢慢抬眉,說胡楊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這組雕雞回家後可長久不壞,當傳世之物。我問這樣一組雕時多長,是自己雕的嗎?他猶豫了一會兒,說是,兩天。

開了價我沒還,這工藝,若算以兩日工資,真是超廉價勞力。銀貨兩訖,打包帶回家了。覺得自己獲至寶,又幫了老藝術家小忙。得意。

故事倘使這樣結束便好。偏偏幾周後,我在河南鄭州高鐵站內,看到一家木雕商,架上擺著數隻與我在敦煌買的一模一樣的可愛的胡楊雞,原來是哪個廠家大量生產的,運銷國內各地,克隆雞隻滿天下。

我苦苦一笑,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