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December 21, 2009

[馬爾他] 地中海的饗宴-代序



Malta, Europe

馬爾他真小,小到我在世界地圖上,不到一特定的比例尺以下看不到它的存在。這個國土面積在世界各國排名僅居184位的蕞爾小國,孤懸於南歐的地中海中。雖然北方不遠處即是義屬的西西里島,但馬爾他其實距離非洲大陸更近,北非的突尼西亞、利比亞就在馬爾他島不遠的南方。

此一地區,向來是基督教世界與伊斯蘭教世界的衝突點,是西亞、非洲與歐洲的交界;是人種、語言與文化的碰撞處。樞紐位置如此,想當然爾,在歷史進程中肯定有許多的衝突與火花。還沒到馬爾他前,我就聽悉關於這個國家太多的複雜身世。幾千年來,統御此境的民族不可勝數,有北非人、西亞人、歐洲人,宗教的更迭、語言的轉換,從來都超出了一般的常軌預期。從人類歷史文明的角度,這裡真是多方文化跌宕沖激的大光點,但從當地住民生活的角度,小國如斯,馬爾他當真是命運多舛,眾人欺、眾人騎。

所幸,進入了21世紀,馬爾他人似乎否極泰來,在各式不同的研究報告裡,馬爾他總是名列世界「最快樂國家」的前茅。2004年加入歐盟、2008年開始啟用歐元,馬爾他人民對於自己越來越有自信。這個國家的人民,應該正在享受著該地有史以來最昌平的盛世、最穩定的發展、最沒有安全之虞的一段時光。

我的馬爾他行,其實只是我所擅長、再平凡不過的懶散式旅行,東晃西走,沒有計畫,走走看看、吃吃寫寫,愜意的小島旅。只不過,小國的人文與自然景觀太過精彩與太過高密度,即便如我之適意亂行,都還要隨處便領略到其沛然莫之能擋的、輕易蹦入眼簾與心頭的可觀的建築、宗教、歷史、地貌、海景、生活……。我像是進了家平價餐廳,只待飽餐一頓便要上路,然則商家端上的是令人食指大動、終身難忘的豪華多道式饗宴。

當時並沒想要刻意寫下、拍下,幾個晚上,我甚至輕裝便出,沒有背包,連一本導覽、一台相機都不帶,我太想盡情領略馬爾他所給與的一個又一個的美好時光。我記得那乾涼的地中海晚風、那碩大的亮黃色滿月、那夕照海濱嗡嗡絮絮的人聲……,幾日下來,激動與感動不斷蓄積,當下的撼動自不多說,然而回國後,竟還意外孕生出如此一個成書的計畫。

感謝華成圖書的袁主編與素卿,透過這個寫作機會,我有機會更深一層地消化自己的馬爾他經驗,並讀史般把馬爾他細細讀了一回。感謝在馬爾他旅遊局服務的Colette Grech小姐與Mario Galea先生熱心提供的諸多訊息。感謝伴我在馬爾他共遊愉快兩日的Sandy,兩個人共走的馬爾他,總又讓旅程多了點不同於獨自旅行的面向與啟發。感謝將鏡頭慨然相借的Anita,及其在成書過程中的諸多打氣。感謝在寫作過程一直充當稱職背景音樂的Charlie Parker爵士音樂。當然,也要感謝家人不間斷的包容與支持,總是有他們,我才能一直平安放心地到處旅行。

我領會到的地中海饗宴,在此一一複製端上,希望也能傳達出美味幾分,並引領更多人到遙遠的地中海去看看這個無比精彩、無比美麗的島國馬爾他。

(本書將於2010年1月1日出版,華成出版社)

Tuesday, December 15, 2009

[台灣] 在富里的三段對話–之一



Fuli, Taiwan

不比西幹線,在東部,火車許久才一班,看看下一班往台東的列車還近一小時才進站,我和J決定再回到鎮上閒走。這一回,要彎拐到之前沒踅過的那幾條徑。小鎮恁小,這麼來回幾遭,算是走遍了富里的「大街小巷」。

兩位外來客,這麼逛大街大概很招搖,連當地的街狗都感新奇一路相隨。

我看到一棟老建築,門面上嵌著的招牌斑斑駁駁,寫著「瑞舞丹大戲院」。知道這是寶了,極好奇地看著,從門楣望入內裡,從前首走到側窗。古味十足!分明是座如今西部難得一見的歷史瑰寶,那個九份的昇平戲院老早失去了的舊戲院古意。更何況,這間舊戲院建築如今安安穩穩立在路邊,沒有喧擾的遊客聲,沒有攤販的叫賣聲。

戲院的一樓如今似是雜貨店的儲藏室,堆滿了各式什物,沒有燈光,因此望不透最裡究竟有多深。左半邊的石梯,大概就是戲院當年的入口,如今木門半掩,走近一瞧,梯階上零零散散仍舊堆積著雜貨存物。

東望西瞧,前走後探,然後,一位中年的先生遠遠好奇地看著我們的好奇。

「這裡是座老戲院?」我問。
「是啊!」他向我們走近,鄉下人特有的親切,很容易攀談了起來。

原來是建築物的主人,這瑞舞丹大戲院為其祖父所經營,1962開幕那年,他才11歲,沒想到後來自己成了戲院的主人,見證了小鎮戲院從繁華到荒蕪的幾十載。

應要求,他讓我們上樓看看老戲院,戲台都還完整保存,連台下木椅都還在,只是積滿了灰塵。我的天,根本與我小時候的戲院印象無有二致,是幾十年沒見過的畫面了。

我說:「你這棟建物是寶貝啊!」真是太珍貴的歷史記憶,「應該要列為古蹟的!」

他說之前有人來說過的,「但是變成古蹟就不能改建了,我不要。」打算再一段時間就要拆除建新樓了。

我和J兩兩相覷,只能繼續道德勸說,這是歷史、是寶哪!

位於二樓的售票口,四週堆滿了雜物,最後的放映電影寫的是「黑道情」,一天映六場,全票40元,軍警半票30元,票口旁邊還一幅已脫了漆的空襲警報疏散圖。

「拆掉真可惜啊,」我說:「真要拆了請務必跟我們說。」
他喃喃訴說著,「這個撐不久了…」

從1962年到1998年,戲院經營了三十幾年,不管是電影、劇團或歌舞表演團體,都在這裡熱鬧滿場演出過,他說,全盛時期,小鎮有三、四家這樣的戲院,「但是現在沒有人要到戲院看電影了啦!」1998年的春節映演完後,瑞舞丹大戲院亦正式宣告歇業,富里小鎮從此沒有自己的戲院。

「富里設籍人口一萬八、九,真正的住民只有八千多人了。」有來客了,他邊說邊往旁邊的一棟想必是自有的新式雜貨商場走去。

Monday, December 07, 2009

香港,人



Central, Hong Kong

香港的人真多,我從入關開始,搭機場快線進城,開始遇上一汩汩湧來的人潮,我去了中環、銅鑼灣,擁擠程度自不消說,就算到了天后、北角、鰂魚涌,還是人頭鑽洞、萬馬喧騰。即便從人居密度極高的台北而來,我還是覺得心緒不寧了起來、還是一直在身體上與心理上有被推搡著的感覺。在香港的一日,其精力的消耗度,大概還要較在台北高出一截。

香港的人種真多,不惟你早已分辨不出他們是最早便在此居的原住民,或者是對日抗戰、國共內戰而遷至此地繁衍而生的華人後代,從1898年滿清割讓此地予英國,香港的西方白人更在此駐紮有一世紀餘,一百年間,中西文化制度交會碰撞,不是融爐,而是雜燴,吸引了更多的不同國家的人前來,金融業的、地產業的、廣告業的、餐飲業的…,歐洲人、美洲人、澳洲人、印度人、日本人…,這土地上真是熱鬧雜沓。而週日,請走一遭上環、中環與金鐘地區,滿路滿地的菲籍傭人佔滿了路面與各廣場,他們聊天、吃食,甚至彼此販賣廉價衣著或日用什物。晚近,大陸人也南進了,我的香港同事說,他們真是無所不在,大陸新移民與觀光客的湧入,讓香港經濟又造就了一次高峰。

這麼多的人與這麼多的人種,一起生活在一塊擁擠的土地上萬箭拔高般的高樓裡,真是當代奇觀。

但我總覺得,這群人的分野還清楚得很。

辦公室裡,洋人華人當然已成一片。但我在每一個夜裡步入任何一家傳統茶餐廳、燒臘店,鮮有例外都是華人面孔。週六夜,應德籍朋友之邀,我出席了在蘭桂坊的友人生日聚會,從餐前的酒吧、再轉移陣地到高檔的義式餐廳,環視餐廳內部,看不到那些在茶餐廳裡見到的香港人,而出席者近二十人,七、八個國籍,竟也沒有一位當地港民。

在九龍半島的綠線地鐵,與在港島北端的藍線地鐵,同樣是港人,看來就有階層上的落差了。當然不用說每週日在中環各廣場聚集的菲籍同樂會裡,你不會看到任何一個白人或是華人。

那麼,那些大陸新移民在哪裡呢?邇來聽說為不讓別人認出他們的出身,他們開始將單名改為雙名、將名字的英文音譯從大陸式改為港式,這樣,就算腔調與生活習慣還是會被認出,但至少不在名字上早早洩了底。

改名之所為何來,又是一個有趣的社會與心理議題。

就不用說,白人的世界裡,還分了德國幫、英國幫、法國幫、澳洲幫、美國幫、加拿大幫…。生日晚宴上,坐在我旁邊的加拿大朋友說,千萬千萬不要對加拿大人說他們的任何東西如運動或腔調像美國…。

香港與人,真是有趣。

Wednesday, December 02, 2009

[台灣] 生活的滋味 – 兼賀Y

Taichung, Taiwan

畢業太久,幾乎沒回去過幾回,以至手頭上竟然連一張學校週遭環境的照片也無,竟然連一幀代表我們昔時慘綠時光的光影留存都找不到。

80年代末期,育才街只是條老老實實的校前雙線路,附近也只有老老實實一家素樸的來來百貨。我們的下課放學,沒有中友百貨、沒有連線對打的電動、沒有大頭貼、投籃機、Wii與PSP。我們有的,只是三民路上的光南唱片與華聲唱片及每週一回的American Billboard Top 100榜單,只是太平路上的一家MTV,只是不遠處的中興堂省立圖書館,只是再更遠的豐中戲院、貝多芬戲院、兩部七十元但選片頗佳的南華戲院,只是在太平路地下室的彈子房。

那一年,三民路與太平路口附近開了台中市第一家金石堂書店,令人幾乎雀躍。首場的演講請來剛得到威尼斯金獅獎的侯孝賢與吳念真,然後有小野、張曼娟。影響雜誌剛創刊不久,觀點劇坊開始努力在我們心中播藝術電影的種子。那一年,太平路也開了第一家明亮開闊的新學友書局,我們第一次買了滾石那套每張99,平價但質佳的東歐交響樂團錄製的古典音樂CD;我們去看金馬獎得獎的「滾滾紅塵」與「愛在她鄉的季節」但沒有意外大家都更欣賞落榜最佳影片的後者。「阿拉伯的勞倫斯」與「教父」兩捲原聲帶被相繼聽爛了的那個月,我們一票十來個相偕去清泉崗踩黃土逛廢棄碉堡。那些加入青刊社而可以不用參加升旗的日子真是美好啊!

王傑努力嘶吼唱著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而趙傳一曲我是一隻小小鳥曲目方酣,城市少女就準備唱明天我們不見不散要解體了。

育才街上的幾條巷子猶小,還沒發展成後來嚇人的育才二街。便當街口,有一攤我們常吃的一顆兩塊的煎餃(那位不苟言笑的煎餃阿伯如今不知身在何方?),附近有一兩家育才黑店,有豐仁冰,有一家賣好吃水餃的稻根香,有一條巷子直通好多同學賃屋而住如今想來格局奇詭的怪屋,有另一條小徑直通當年新開的大學城補習班。啊!還有我們中午老愛攀在圍欄向對街吆喝訂餐的「育才噴飯」。

我突然想起,有一段時間,我們常常去藍海補習班旁的台大自助餐店吃飯,吃久了,老闆也認識我們了。老闆總是熱情待客,手舞足蹈,過動但親切。有點雞腿一餐35,沒有則30。

即將畢業參加聯考,那最後一次,我又去自助餐吃飯,老闆依然很亢奮地談天說笑,我跟他說:「今天這麼開心啊?」他望向遠方,說:「對啊也只能這樣啊!」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無奈。我告知他我要離開台中了,他說:「今天最後一天了啊那我請你!」

一直到現在,我們也到了當年自助餐店老闆的年齡,我才慢慢體會到當年他一句「對啊也只能這樣啊!」裡深深的生活的滋味。

我們竟然也從高一一路走來21年了。生活愈來愈有甜苦不一的滋味。

恭喜同窗Y即將步入禮堂,開始更多的人生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