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28, 2006

[土耳其] 開示




Istanbul, Turkey

清真寺寬廣的大廳,冬日時冷氣颼颼,拖了鞋入內參觀,即便隔了層襪子、即便地板上撲有幾何圖形的大紅織毯,腳底還是傳來陣陣冷意。

靜肅的建築內,眾人細聲絮絮交談,氣氛莊嚴而平和。

左前方,一群伊斯蘭信眾男右女左正席地而坐,聆聽前首什麼人的教義開訓,就如同基督天主教之牧師神父佈道、就如佛教之大師開示訓誡,都是敬謹、都是虔望。

我看著這些伊斯蘭教徒認真的神情,與我幾日來與此地人民的互動,知道這些都是如你我般的日常百姓,工作之餘,來此服膺虔拜心中的不朽之神,冀求生命哪管只一丁點的更加美好。

習於西方媒體的報導觀點,從小至大我大概對伊斯蘭世界有著許多偏見,但是,我在此間沒有看到暴力、沒有聞見戾端,反而回到西方、回到東方,不斷在電視上看到「雙布」自以為正義化身地罪指他人、直接間接地屠戮他族。

Tuesday, December 26, 2006

[奧地利] 冬日行





Kaerntnerstrasse, Vienna

冬日,即便太陽露臉,即便天清氣闊,日頭仍不登頂。

恕我無禮,但是雖然是大中午,整條街上的人都拖著長長的影子在走路,總是讓我想起恐怖片「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裡的殭屍群。

我窩在街角一聲聲按快門,很怕哪些人突然一一轉頭對我咧嘴而笑,緩慢的且邪氣的,然後一拐一瘸向我迎面步來…

Wednesday, December 20, 2006

此城



Mount Fortress, Macau

都說台灣媒體被港媒影響而「蘋果化」,腥羶色愈濃重愈暢銷而漸至欲罷不能。到澳門的第一夜,我特意留心路邊見到的平面媒體,是日的東方日報頭版標題是這樣的:「賢仔繼母前男友,重囚十八年!」

隔一日,我與同事到澳門特區「金光大道」賭城密集而派頭的博彩中心閒逛,聞名遐邇的金沙娛樂場內萬頭鑽動,賭臺萬千、籌碼在臺上撞響盈耳。

再次一日遠離賭場,我往小巷庶民居房中行走,窄仄髒污,一二里之遙,我又墜回古早的澳門漁眾世界。

今天,台灣的中國時報整版刊出澳門專題,一個引我注意的副標:「經濟成長率居華人地區之冠 今年人均所得超越香港…」言下有無盡的欽羨與有為者亦若是之情。

我有著無盡的困惑與掙扎,在心理。

Saturday, December 16, 2006

[奧地利] 聖樹圍城




Graben, Vienna

電影「蜘蛛巢城Throne of Blood」裡,濃密的蛛腳森林一夜之間佈滿城外,將這部改編自莎翁劇碼的名片帶入令人難忘的高潮,濃霧中赫然出現的森林,不管就視覺或心理上,都達到十足的震懾效果。

在維也納城中心區、史蒂芬大教堂旁的Graben大街,每年到聖誕節前一段時間,也要上演同樣的撼人的戲碼—平日寬廣的購物大道上一夜之間突然長滿了綠意幽幽的冷杉林。這些冷杉多產自鄰近的低奧地利行省(Niederoesterreich),樹高自五十公分至兩公尺餘不等。杉木皆為人工種植,主要作為年終聖誕樹之用,儘管栽植時間可能長達數年,但是實際上從砍伐、運送、展示、出售,到最終進入了人家家裡成了掛了滿身裝飾、腳下還一堆禮物的聖誕樹,不過可能就是一個多月時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而後便被完全拋棄焚盡,這是身為聖誕樹的宿命。

總之,這些聖誕樹在被伐倒後給用白網給收覆起來,一直到運進了城,才又被一株株脫網舒展開來,在城市裡進行其「人生」的第二階段。這段期間,Graben大街上覆滿了林木,遠遠一望像是一座原生林,大風吹過,群樹嘩然;而若是大雪亙夜飄下,枝芽大展的林相一片華白,景致大概是此城千年建城以前才得見。在寒風中聳立的樹木標價通常從三四十歐元至幾百歐元不等,待價而沽,然後準備進入尋常百姓人家家裡。

於是,這段期間內很奇異的景象便不絕於目,你看著一個個的路人拖著一棵棵樹行走,樹身偶爾長過人高,這些緩緩移動的樹就像電影裡移動的樹群同樣令人驚悸,只是這回它們反是化整為零,散佈埋伏到全城各戶人家中了。

被我聯想到恐怖片中的惡林的委屈的聖誕樹群,在聖誕過後沒幾日,乾燥、軟趴、失去神采的枝葉復又被一戶戶人家從屋裡拖行至廣場統一回收處理,砍、鋸、焚、埋,結束了身為聖誕樹至為跌宕的一生。

躺滿樹屍的聖誕節後的Graben廣場,我總是不忍行經。

Sunday, December 10, 2006

[土耳其] 美好的一瞬




Alanya, Turkey

我相信,我見證了這年夏天最美好的一瞬。

八點過後,我才在乾爽舒適的地中海畔悠悠醒轉,連早晨幾回的伊斯蘭擴音喚禱都沒吵醒我。醒來時,窗外的天光雲影一片大好,又是一個朗朗晴天。我雙臂一展,有無比的滿足。

這個臨海不遠的公寓式旅館,我所擁有的空間大概幾十坪大,連陽台也大到足以擺下數張桌椅。旅館服務人員送來早餐,我當然選擇在陽台用膳,那是在其他許許多多地方所難得的奢侈哩。盛夏之末,從各個陽台晾曬的大海灘巾可看出住房率仍高,遊客還沒退潮。現在,對面四樓陽台幾個阿伯又如之前任一天般赤著上身在打牌了;在我隔壁的陽台,兩張大浴巾還掛在躺椅上,那對年輕夫婦大概還沒醒來。

樓下葫蘆形的游泳池畔,有年輕情侶正舒適地躺著行日光浴;游泳池中,一對夫妻帶著幼子在藍光粼粼中游水,濺水的聲音間或夾著小孩的尖叫與父母的咯笑。前一夜,就在泳池盼的小空地,不知是哪單位請來了肚皮舞女郎表演,幾個坐在旁邊餐座上的男士觀眾全給請出脫了上衣一併扭肚皮,引來狂笑不斷,我記得那妖嬈的土耳其異國音樂在晚風中全瀰上了星月。那樣的好氣氛,似乎在這個早晨的涼風中仍然延續著。我深吸一口氣,舒暢得!邊翻著書、邊喝著洛神花茶,我心想午後一定要再到海濱游泳、臥沙。邊想著:多麼美好的一日、多麼美好的一刻!

再過幾日,等我乘船渡海自塞普勒斯島歸來,回到旅館,不惟發現各陽台上的海灘巾幾已全部消失,對面打牌的阿伯、樓下日光浴的情侶、游泳的一家人…,似乎都在我離開的幾日悄悄退房離開了。不過九月初,氣溫較前些日我離開時驟降了好幾度,已經不是游泳的最佳天候,氣溫上、情緒上,都是秋天了。

我才知道,這個夏天,就在我出發前往塞普勒斯時已與我匆匆別過了,那個季節之巔的美好一瞬,原來只在記憶中再不復返了。

Friday, December 08, 2006

快樂




Hong Kong

週日,中環的遮打道上、皇后像廣場邊、遮打花園內,席地而坐擠了滿滿的菲籍幫傭。這群為數眾多的、清一色為女性的菲籍婦女,得到了一週內的僅有一天休假,得到當局的認可,將塑膠地墊一攤,在公共場域中一坐經天,連馬路都為之封鎖。她們聊天、吃食、交換故鄉雜誌、互為彼此修腳指甲與上指甲油,她們打牌、唱歌、閱讀報紙、傳送簡訊,傳閱大概是上個星期一起見面出遊所攝得的照片。公園的廣場舞台上,一個來自菲律賓的歌手唱著顯然是菲國的流行歌曲,在眾人的滾熱唱和聲中,讓台下烏壓壓的群眾享受了身在異國卻異常有故鄉氛圍的美好午後。

一個台下聽眾應邀上台與演出者共唱一段,約莫說了什麼笑話,旁邊的人全笑了,久久不息地。

我知道,這群香港的「外勞」朋友們大概也領著不怎麼樣的報償,卻為國家賺取了大量的外匯。生活的苦悶,豈止是週休僅一日?更在於離鄉背井且沒有了男性丈夫友人、沒有了幼子、沒有了家庭,人生是極單色的。

但是整個週日,這個聚滿菲籍人士的地區卻充滿了盈盈笑聲。我跳走行經其間,他們的愉悅悄悄也沾了我一身。我不進周遭置地廣場一類的高檔精品店血拼,在一牆之隔的菲傭群集的遮打道上,卻有更多難言的感受與體會。

約莫,愈刻苦乏味的生活,快樂也就更易獲致吧,我想。

Sunday, November 26, 2006

[德國] Marcella



Fürth, Germany

打從我一走進門,Marcella便不斷前後打量我。

她躲在媽媽裙後,探頭用眼瞄我,一旦與我目光相觸就立即逃走。我走到走廊盡頭的廁所前,勾頭看了一眼她的色彩繽紛的兒童房,一瞥眼看她就在另一頭虎視眈眈地警戒著。她的爸爸,也就是我的朋友Thomas要她過來與陌生人叔叔問好,Marcella好鐵石心腸、不給情面地說:「Nein!(不要!)」轉頭就跑回房間。

到了第二天,任我怎麼哄騙,Marcella還是不與我說話,不讓我碰她抱她、不讓我幫她拍照。這個不到三歲的德國小女孩,已經講得一口比我流利許多的德文(汗顏!),早餐桌上,她和父親鬥嘴不斷,玩互相打手的遊戲,笑顏逐開,就是不願正眼看我一下。一頓早餐下來,麵包上的果醬沾了一臉極像花貓,我才拿起相機,她惡狠狠看我一眼,把頭偏了過去。

第三天,還在睡夢中的我聽到房門外Marcella的哭聲,不知道遇到什麼事,她不斷哭喊著:「Nein! Nein!」父母親要她壓低音量以免吵醒客人,她更大聲了:「Nein!」

她的舅舅、舅媽來訪,和她玩了好一會追皮球的遊戲,一回球滾到我的腳下,她還是只躲在舅舅後方看著球,我趕忙訕訕地把球推回去。

到了下午,一夥人一起去逛聖誕市集,Marcella看到裝了電池不斷扭屁股的聖誕老人怕得想哭,我跟她說我要把聖誕公公拍下來請警察來帶他走,她沒理我就跑掉。大家就著小圓桌哈著氣喝熱水果酒,Marcella未成年以及我不想喝酒只好雙雙喝著專給兒童喝的不含酒精的水果湯,我拿著和Marcella一樣的印有彩色聖誕樹的馬克杯,向她做了乾杯的動作,她把嘴巴嘟得好高,怎可能理睬我。

一直到最後我要離開了,上車前,我與朋友夫妻相互握手擁抱過,我把手伸向Marcella,她畏畏縮縮才把手伸來跟我握一下。

兩天後,Thomas寫信給在維也納的我,Marcella哭著要找那個Anthony叔叔已經連續兩天了…

Thursday, November 23, 2006

[捷克] 布拉格之死




Prague, Czech Republic

布拉格著名的查理大橋,儘管幾百年來幾度被大水淹沒,大水退去,遊客還是自世界各地湧至,橋上恆常摩肩擦踵,人聲鼎沸。

我在清晨步行過橋,旅行團的遊客約莫尚在旅館用餐,許許多多的街頭藝人也還沒開始一天的賣藝行程,橋上有一股難得、但是與四周古老建築更相稱的清冷。我望著前方山丘上的古堡,遙想著好久前曾經看過的卡夫卡的「城堡」。這麼接近城堡,這麼接近卡夫卡的老宅,心理覺得有些不真切,不曉得我會不會也如書中的K般永遠不得親炙高深難測的城堡。

我在橋上裹足不前,享受空曠的歷史大橋,並幾番停步攀在橋欄看著莫爾道河匆匆東流。我大概想不到,兩個月後,同一地點,一位台灣來的老先生橫屍此地。

六十餘歲的老先生性好攝影,破曉之際隻身到橋上取景獵像,昂貴的攝影器材引來搶匪的覬覦,不甘心、不放手的老先生與劫匪一番毆鬥,傷重氣絕,客死異鄉清冷的古橋。

我的感嘆,不只在一位老者的意外葬身。更重要的,是觀光大城如布拉格者之治安日益敗壞。

同樣的情形,也在巴黎、開羅、馬德里、倫敦、羅馬、約翰尼斯堡…。

總不禁想起學生時代念過的「比較貿易優勢」理論。根據理論,一旦有了自由的國際貿易,世界各國自會經由各自的相對優勢決定出進出口品項,農作昌盛、有效率的國家自然而然就將出口農作,並自礦產豐富的國家進口礦藏。勞力豐沛的,自然就會經營起勞力密集相關產業;海資源豐富的國家,很容易衍生出發達的海洋產業。長此以往,世界各地各有所擅、專營所長,自然使資源之運用更有效率,而有效率之較佳或極大化。

言之鑿鑿,彷似自由貿易是世界進化之萬靈丹,有了比較優勢,人類社會只進不退。

年紀愈長,才知當時深信不疑的經濟理論其實很待商榷。首先,經濟學慣用的「其他條件不變(Other Things Being Equal)」的假設從來不存於真實世界,以莫須有的假設推斷出來的理論,要套在複雜萬千(怎可能不變?)的人類社會,絕對有其侷限性。

再者,肇因自由貿易而生的國際化、全球化與資本主義化,縱然在理論中達至了效用的較佳化,但是這「較佳化」卻只是經濟上的較佳化,是整體國民所得的提升,是地盡其利物盡其用人暢其流彷彿正當至極莫之能破的真理。但是,從人文角度而言,全球化所帶來的單調化與一致化卻是文明的最大殺手,當偏遠非洲國家的小孩也開始吃起麥當勞,當各個區域的鄉村住民開始湧入該國國際化的大都市,其意味的,卻也是人文風景的刻版化。就不用提,為了「平均」國民所得的提升,有多少邊緣或是不符「比較優勢」的弱勢族群之政經地位每下愈況不斷遭受排擠。多數人所得的提升與少數人的更加被邊緣排擠,是「無異曲線」與「預算線」擦出的「最佳解」所無法解釋、幫助與判斷的。

就不用提,極度資本主義化所難以避免的生態的浩劫。就不用提,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國際間的恆常不平態勢。

扯遠了,因為國際化了,經濟發達了、人心敗壞了、社會不純樸了,舉世治安愈來愈差,暴力愈晚近愈高張,中外皆然,其實才是我的喟嘆。

二十年前的台灣、三十年前的布拉格,全都回不去了。

Monday, November 20, 2006

[奧地利] 度假




Lower Austria, Austria

我開始羨慕起這樣的度假方式。

炎炎暑日,偷得幾日閒的休假時間,不一定得大老遠往地中海濱跑,也不一定得搭機東行泰國、印尼,西行加納利群島(Canary Islands),在炎熱的島嶼上人擠人。

多瑙河畔,沿河許多大露營地。租一輛露營車,裡頭便有了幾日所需的全部家當:廚房、臥室與小客廳。天氣好時,露天紮營和風而睡,僅以星月之光照明河上微波。白日之際,騎著單車在河邊閒逛,打打排球,或於多瑙河內裸身游泳戲水,累了倦了,回返營地把自己拋入躺椅吊床,讀書聊天。沒有公事纏身、拒絕電子郵件,不趕舞廳、不晃夜市,不購美物、不啖珍食。

一閒數日,所謂度假。

Thursday, November 16, 2006

[日本] 長路



Omotesando, Tokyo

這一段路,真是漫長而景致多變。

我從表參道站出站,這一條長長的表參道,如今可是媲美紐約第五大道的眾家設計名牌的薈萃集散之地。所不同的,日本之時尚大道,循例多了一股屬於大和式的細緻與緞麗。在大樹鋪蓋下的林蔭道上行走,儘管這日潮重悶濕,仍算是爽落宜人。我想像之前在多少報章雜誌上看到的表參報導,其潔、其俐、其綺、其鮮與光,如今赫然眼前,讓我走來小心翼翼、東望西張,生怕錯過每一個重要光點。

長路之盡,即明治神宮。神宮四圍古木參天、林蔭廣闊幽森,與另一頭的時尚表參道截然對比,沒看簡介,還誤以為這是一片城市中的原始林。那一頭如是焰火,這一側便是浩海,一片時尚之火燒至此,都在神社巨型的木製牌坊入口欠身而息,在神宮的領域,莊嚴與傳統掌持一切,摩登止步。

神宮的入口處不遠,卻是原宿車站。原宿,日本流行、藝術、時尚與文化訊息發訊之震央。我在路側看到近來台灣亦有之的電漫角色扮演(Cosplay)族群,兩位年輕女孩且專注地坐在路邊為彼此打扮化妝。周遭不斷穿梭走動的人群,盡是與其相仿的、視覺與精神上高鮮豔度打扮的同人族群。在明治神宮外,我是誤入動漫場域中的不速之客。

大概是天氣太熱,也大概是風景變化過速:時尚、傳統、Cosplay,我突然驚覺自己早已汗了一身衫。

Sunday, November 12, 2006

[奧地利] 暴雨初過



Border to Czech Republic, Austria

從捷克往奧地利的路上,崎嶇不平的軌道品質,讓火車廂不停左右搖晃。窗外昏暗的天空降下突如其來的劇烈暴雨,感覺列車像是正在穿越一座長長的隧道,迴聲隆隆。

雨勢在進入奧地利境內後終於緩和下來,太陽漸漸露臉,穿破雲層灑下幾道光。車廂轉為平穩,窗外開展出一片富庶祥和的奧地利鄉間景致。

我攀在車窗,車速太快,乃至拍出的照片對焦未清而有了微微的印象派畫作效果。暴雨初過,天空螢藍,彩虹將出。

Saturday, November 11, 2006

[奧地利] 地下鐵



Suedtiroler Platz Station, Vienna

維也納的地鐵使用經年,既老舊,又常有異味,與紐約地鐵相去不遠。時序進入十一月,室外氣溫常常不到五度,那些在街上行乞的乞者,紛紛轉進相對溫暖的地鐵。在畫面之外,我不忍將鏡頭對準的,是一位偎在牆壁、等待路人施捨的孕婦...

奧地利雖為已開發國家,社會福利完善,但行乞者較之台灣還多,我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這些乞者不僅是土耳其人,有許多臉孔看來是東歐人、甚至是奧地利人。一日在地鐵上,一位身體孱弱的乾瘦青年在車廂內緩慢地巡走乞討,多數人多看他一眼但沒有行動,末了,反而是個拿著打掃用具的清潔工人掏了幾個硬幣給他。

「Danke schoen! (謝謝!)」他微弱著嗓子說。

Die U-Bahn in Wien wird seit langem benutzt. Sie ist nicht nur alt, sondern auch stinkend wie die U-Bahn in New York. Die Temperatur im Freien im November ist oft weniger als 5 Grad. Die Bettler, die normalerweise auf den Strassen sind, sind jetzt fast alle in den waermeren U-Bahn Stationen. Ausserhalb des Bildes ist eine schwangere Bettlerin, die bei der Wand sitzt. Ich wollte sie aber nicht fotografieren.

Obwohl Oesterreich schon ein entwickeltes Land ist, es gibt auch gute Sozialhilfe, gibt es aber leider mehr Bettler als in Taiwan. Ich weiss nicht, woran das liegt. Diese Bettler sind nicht nur Tuerken, sondern auch Leute die aus Osteuropa kommen, sogar Oesterreicher. Eines Tages war ich in der U-Bahn, dort kam ein duenner, schwacher Bettler. Er ging in der U-bahn hin und her. Die meisten Leute sahen ihn nur an, aber keiner gab ihm Geld. Endlich gab ihm ein Putzer mit seinem Werkzeug ein paar Muenzen.

"Danke schoen!", sagte er schwach.

Tuesday, November 07, 2006

[西班牙] 舞



Barcelona, Spain

是一種儀式?還是一種舞蹈?

在西班牙加泰隆尼亞地區甚為流行的sardana舞,傳說自十六世紀以來就盛行於此一地區。跳舞時,眾人圍成一圈,多數是男女間隔,身著便衣,手執手,上舉、蹬腳,踏步、後退,動作簡單且不斷反覆。廣場上跳舞的多半是中老年人,就著一旁現場演奏的傳統樂隊(稱之cobla)樂音,祭天膜拜般地面向圓心緩步舞動。之所以說如儀式,蓋跳舞者臉上一律無表情,看不出來跳舞予之的陶醉或怡情,他們在似嗩吶般的樂聲中把舞跳完,像是結束一個祭拜的儀式,然後再開始、再結束,不斷反覆。宗教活動般的虔誠。

都說舞蹈表現出了加泰隆尼亞的地區精神,加泰隆尼亞地區有自己的語言、文化、習俗,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西班牙人。看過電影「西班牙公寓」的人,大概隱隱也可體會加泰隆尼亞人的自持與自矜。由這恰似祭儀的舞蹈看來,果然,sardana跟安達魯西亞源自吉普賽舞蹈的燒火般的張力十足的佛朗明哥舞(flamenco)截然不同。

Sunday, November 05, 2006

[西班牙] 孤寂



Barcelona, Spain

我在巴塞隆納巷弄裡的小廣場,遇見兩個人。

冬日抵此,氣氛本就蕭索,巷弄穿梭之遊人無多。街頭藝人,除了在Ramblas大道,大概都不足以吸引足夠的觀賞者。儘管如此,這位身著皮夾克、頭戴毛線帽的吉他手仍然自顧自地在小巷的曲折迴壁中彈琴引吭,本來熱情的西班牙吉他曲,突然衍生了另一種寂寂況味。石板道上的琴盒一段時間下來沒躺幾枚硬幣。

右首,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耆,木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我不知道他究竟將琴音收納入耳裡否,但是他一坐經時,大概推扶輪椅的家人一時失去蹤影,也大概他需要一些樂音填滿漸益闃寂的人生。總之,這個漫漫冬日中的某一天,沒有表情的兩個人在小巷中互濡以沫、互享以孤寂。

又或者,這其實是身為第三者的我的孤寂?

Saturday, November 04, 2006

[台灣] 四季


小時社會課本談及四川之省會昆明,總不忘提及該地「四季如春」的天候。所謂四季如春,自然是季節與季節間過渡幅度不大,溫度潮度總約莫相仿,四個季節實可看成一個季節—春季,一個綠意盎然、蓬勃朝氣的季節。也就是,一年到頭都這麼氣候溫煦地蓬勃朝氣著,一年到頭就像是不間斷地春天。

就約莫是天堂般的天候吧,老師這麼形容。彼時的我當然也天真地悉數認同。

及至年紀漸長,世界各地也約略走盪了幾處,我開始走出島上也不算分明的四季。炎酷的沙漠也走了、凍人的雪境也去了,午後暴雨的赤道雨林天候、冬雨夏乾的地中海型氣候,有沙塵暴襲擊的城市、被霾害罩沒的大都,冷的、暖的、乾的、濕的、氾水的、大旱的…,如此一遭至此,對不起我的小學老師,如今我卻覺得有變異的天氣也非見得不是天堂,而季節總是不動如山的地域更不能就此掛起恆常舒怡的保證。

懶散弩鈍如我者,一旦陷在永遠的春天中,很多的情緒與想法大概就永遠無法被觸發,在溫和地氣候中被不斷馴化,許多的感官機能終要退化喪盡,在諸事可預期的環圍中一日老過一日。我以為,除了看書、看電影、人際交往,如有外在環境的大變化逼迫你去改變、逼迫你去適應,生命的波動才更有高低、譜出的樂章才更有跌宕的深度,四季不盡如春,四季就如春、夏、秋、冬也未嘗不好,沒有互相比較,永遠則不會明確感知彼此的好壞優劣,也就沒有隨之衍生的體觸或珍惜。

因此,昆明不會是我恆常的天堂。我的天堂,在有地震的台灣、有颱風的日本,在草木難長的南埃及,在大雪圍城的斯德哥爾摩,在每一個讓我身心靈有更多律動的地方。

秋天來了,真好。

Friday, November 03, 2006

[奧地利] 秋天‧維也納


一個世故旅遊者來維也納的季節,秋季。

夾在一年兩個高潮季節—夏季與冬季—之間,春季與秋季的過渡味道濃重,像是兩地旅程中的沿途風景,儘管秀麗旖旎,終究不是終點去所,風景是轉瞬即去的、天光是不斷變換的。然而秋天又不如春天的生機盎然、萬物蠢蠢欲動,在秋天,只有一種夕陽無限好的珍惜感慨,氣候再舒適宜人,終究即將消逝,天光再怎麼亮燦奪目,也只在愈來愈短淺一途。

九月起,入了夜漸起的涼意,首先昭示了孟秋之不遠,整座城市經過了一整個夏季之筋骨盡展,有一種恣意與盡情後的暢然,而後,你開始可以感覺一種微微的倦意,一種看盡一切的、舒涼的適宜沈思的情緒。

天光是如此之美好。經過了澄澈豔藍的盛夏,此際的城市色調,逐漸轉而為金澄,空氣突然多了一股淡淡的溫醇,黃色的日芒,像是細沙般灑向大地。只是,日照時間開始以一種你感覺得出的速度在減少,溫煦的天光,往往都是點到即止,不一會輪班交棒給晚風,給星照。


市郊葡萄園開始收成的季節,也是新釀酒上市的時機。格林琴(Grinzing)區的新釀酒館(Heuriger)開始擠滿了嘗鮮的人潮,酒館的中庭總是音樂聲與啜酒聲,從午後到深夜。往返市區的38號電車,恆常飄著歡樂的情緒。

季節的高處,在整城的大小公園裡最是清晰可見。九月下旬起,滿園鮮綠的公園開始逐漸褪換色調:暗赭、茶黃、鵝黃、鄢紅,到了十月中,公園內、山丘上的樹群就像是易裝完成,繽紛多彩、風華熾盛,下台前的最大盛裝謝幕。

宮廷公園中的榆數(Ulme)與銀杏(Gingkobaum)把自己全身燙金,環城道上的法國梧桐(Platane)葉開始有了紅黃斑與蟲鏤空,普拉特公園的七葉樹終於結完果實滿樹棕赭,卡倫山上的「印地安之夏」紅楓綴滿了山坡,麗泉公園數之不盡的楓樹,豔黃的樹葉一列列排去氣派地拱衛著皇宮…。風起的時候,每一片山林、每一座公園,每一棵樹都搖曳湧動翻閃著金光,整個維也納彷若一座黃金城。

之後,就像大戲高潮之後的逐漸退場,每一片葉子在盡情了一個夏秋之後,酣快暢然地道別樹身,一片覆一片地棲地而息。十月底十一月初,有一段短約一星期的時間,每座公園已經落葉成毯,樹上仍然殘存半數未落的黃葉,那是秋天裡的無限好的夕陽時光,走進公園,你就被上下左右的美包圍,在銀杏或是梧桐葉織成的厚厚黃毯上閒坐小憩,是一年中僅得的美好經驗。


如若你同許多維也納人般在秋季上西北郊的卡倫山遛狗散步,踩著沙沙作響的落葉鋪成的步道,縱狗奔馳,讓狗兒在落葉堆中不斷翻滾與歡喜嗅聞的同時,你大概會與許多慢跑者、登山者不斷錯身而過。如若你騎著單車在此橫越山嶺,送爽的金風大概也很能讓你大嘆怎麼此境如此之令人心曠神怡。秋天的卡倫山,滿山的樹葉翻飛聲,葡萄園裡的蜘蛛開始織絲垂吊,乘著風遠颺棲殖,松鼠搬著球果準備過冬,行走其中山徑步道的人,也在把握著入冬前最後適宜在此散步的時光。深秋在此,不躁不徐,夏日愈遠,情緒愈為安緩,適宜作更深一層的沈思、適宜期待更有質地的思考脈絡及其結果。

秋季,請來維也納,如果你追求的不是高潮迭起的泅泳、滑雪,如果你追求的不是享樂狂歡,如果你追求的不是血拼購物。

如果,你追求的只是入冬前的最後一場日光浴,只是安靜、散步與沈思。

Thursday, November 02, 2006

[西班牙] 巴城閒話




Barcelona, Spain

巴塞隆納比我想像中還美麗得多。除了十九世紀末、廿世紀初風行草偃的以高第為代表的新藝術風潮建築,遍佈整城的,還有風雅典美的、配著黑欄杆陽台的緻麗樓群,乍看之下像是巴黎,然而巴塞隆納較之巴黎又更可親狎,一座大氣且包容的城市,恆常敞開了雙臂歡迎你入裡閒話。

Barcelona ist viel schoener als ich gedacht habe. Ausser den Gebaeueden, die im spaeten Neunzehnten und fruehen Zwanzigsten Jahrhundert so populaer waren, gibt es auch in der ganzen Stadt viele fabelhafte, elegante Gebaeude mit Balkonen. Die Stadt sieht am Anfang wie Paris aus. Aber dann findet man Barcelona viel gastlicher als Paris, denn Barcelona ist sehr freundlich und heisst einen herzlich willkommen.

Wednesday, November 01, 2006

[拉脫維亞] 十年


Riga, Latvia

二○○三年夏,波羅地海三小國之拉脫維亞歡喜加入歐盟。

自波羅的海的旅遊勝境Jurmala海灘,乘船沿著Babites ezers河東行首都里加(Riga)。左前方一位小女孩,不偎在前座的父母身旁,一個人攀著船緣坐在後方,早慧的臉沐在金光中望向遠處,自信而喜悅。

脫俄入歐,十年後的拉脫維亞,十年後的小女孩,同樣令人熱切企盼。

Tuesday, October 31, 2006

[奧地利] 一個有陽光的午後



Simmeringer Hauptstrasse, Vienna

這家餐廳位在維也納中央墓園的對面,距離市區有一段距離,因此到訪的顧客泰半方從墓園出來,或者餐後即將赴園。由製作墓碑的工廠改裝,餐廳還是刻意維持一世紀前的古意簡約,沒有森森冷意,只有淘盡時間的淡然。

這個午後,我從墓園走出,在餐廳甫坐定,一束陽光穿透窗戶斜射而入,怎麼樣錯接的時空,我想起了才過世幾載的母親。

Monday, October 30, 2006

[丹麥] 北地航空



Sky over Denmark

第一次搭乘北歐的斯堪地納維亞航空(SAS),坐的雖然是經濟艙,餐盒之設計卻一點不寒酸,很有斯堪地納維亞之簡鍊明爽風格。要不是餐後得回收,真巴不得把這個高質感、很有丹麥設計味的美麗餐盒帶走…

糖包的設計,也很與眾不同。包裝上不寫千篇一律的Sugar(英文)或Zucker(德文),白色的小袋上只有簡單的一段話:

“Imagine if it snowed sugar, it would look like snow, but a lot more people would be eating out.” (想像降雪時飄下的是糖,它看來將會像雪,但將有更多的人願意"外食")。

給它鼓鼓掌!

Sunday, October 29, 2006

[比利時] 魔界



Brussel, Belgium

原諒我放上了這麼張明顯失敗的攝影作。

實在是當晚給我的驚嚇太深。那一晚,我在布魯塞爾入夜後的、滿富古意的街上閒走。才近一個廣場,遠遠聽見電子樂聲及朗笑聲,定睛一看,原來是亮晃晃不斷轉動的富麗的旋轉木馬。等走近了,發現木馬上的乘客,完全沒有小孩,只有四、五位年近中老的婦女,尖叫燦笑聲隨著木馬轉動而忽遠忽近,朗闊純真,彷似,她們是與成人偷偷互換了身軀的小女孩。

不到一小時後我又踅回廣場,整個廣場燈熄人去,旋轉木馬台被暗綠色的大帆布給兜頭罩住。

我卻還隱隱聽見那分不清老幼的嘻笑聲,方才的氣氛盈之未去。電視影集「陰陽魔界(Twilight Zone)」般的怪誕森冷感受。

Saturday, October 28, 2006

[印尼] 第三日




Bali, Indonesia

初抵島上的前兩日,天氣陰霾,暴雨不息,投宿旅棧前的馬路泛成一條滔滔河道,我則在打滿漣漪的泳池一臉苦瓜地載浮載沈。第三日一起床,天光雲影共徘徊,我又跳到充滿美麗的光影的池裡載浮載沈了...

仰在池上划水,看到這樣的景致。

Wednesday, October 25, 2006

[台灣] 古厝



Taipei, Taiwan

陳悅記祖宅,建於嘉慶十二年(西元1807年)。清朝舉人陳維英故居,昔時地方人士尊稱為老師,其宅亦被稱作老師府。

兩百年後,祖宅左側破落殘敗,無門無頂、牌斜窗破,左護龍新起了難堪不協調的民國建築;右側才經整修,簇新的紙燈籠在風中不斷旋轉,刷白的平牆、新漆的門神,讓房舍外觀從兩百年「進化」到只有兩年老,唉!

Sunday, August 06, 2006

[奧地利] 上上世紀的消息



我在維也納的跳蚤市場上買了一張明信片,從印刷的套色及設計的版型看得出年代十分久遠。明信片的正面上方,畫的是位於環城大道(Ring Strasse)旁的藝術史博物館(Kunsthistorisches Museum)及其廣場,廣場下印了一行字:「Gruss aus WIEN(來自維也納的問候)」,以下的空白處寫滿了漂亮但我判讀不出內容的字跡,是硬筆沾上墨水寫上的特有印跡。

卡片的書寫日期在九八年七月十八日,一八九八,上上個世紀。右上方的郵票由奧匈帝國所印製,一個消失近一世紀的帝國,郵票上的印戳卻仍然十分清晰:”Wien, 27.7.98”。西元十九世紀末的某一日,這張卡片承載著滿滿的訊息,由維也納被寄往一個叫綠原(Gruene Wiese)的地方。

維也納的環城大道建於十九世紀下半葉,大道旁兩相對望的文藝復興風格的藝術史博物館與自然史博物館(Naturhistorisches Museum)及其間浩大的廣場,更是遲至一八九一年才完工,也就是,明信片的印製與書寫日期,才在建築落成後沒幾年。明信片的寄件者,大概是自某地乘著馬車或蒸汽火車迢迢旅至維也納,參觀了這個新開放參觀、收藏甚豐的藝術博物館後,寫滿了祝福,將卡片投遞至位在綠原的家人或友朋。

百多年間,也不知歷經了幾多輾轉,明信片又回到了維也納,我且在跳蚤市場截收了這張卡片,儘管正面畫的藝術史博物館及廣場上的雕像與如今我所看見的實體建築一模一樣,然而時移事往,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皇帝駕崩了、奧匈帝國殞落了、兩次大戰結束了、維也納被佔領又獨立了、歐盟成立了,世界,都不一樣了。

明信片裡的建築不朽不壞,然而「世界,都不一樣了!」總是讓我驚悸地想起那個蒲島太郎故事。

時光隆隆,寫信的人,收信的人,如今安在?其家人、其子嗣,是否都好?那個叫「綠原」的地方,是否還地如其名充滿油綠綠的廣大原野?

我把明信片收拾妥貼放入背袋,對時光與歷史充滿了畏意,與敬意。

Wednesday, April 26, 2006

[奧地利] 一個屋簷下










瑞典電影《一個屋簷下(Tillsammans)》裡,一群人在斯德哥爾摩市郊過著集體生活,在同一層公寓裡,這群社會主義至上的服膺者,把住家經營成聚居公社般,共同生活、輪流清掃、沒有電視、講究環保、男女關係重新解放、社會的傳統價值被挑戰解構,男主角之一甚至允許女友為了安慰友人而與他發生性關係。電影採諧謔的角度,觀看這個「社會中的社會」如何運作,如何在真實人性的挑戰下逐漸解體。一方面,電影紀錄了七零年代的瑞典的馬克思風潮,另一方面,則重新詮釋了尊重人性之必要。

聚居的生活不必然走得如此戲劇與偏激。在維也納,一群志同道合者在九零年代起開始建立起自己的社會主義實驗社區Sargfabrik,這個社區,如今約有一百五十位成年人及其六十位子女居住在此,住民相處融洽和諧,絲毫沒有要解體的意思。

早自上世紀八零年代起,這群相識的友人對當時城市裡昂貴的房舍、一成不變的居住模式感到不耐,遂成立了「集體生活風格協會(Verein für Integrative Lebensgestaltung - VIL)」,希望藉由這個協會,創造出一個融合了不同生活風格與文化態度的住群。經過了十年的計畫與籌備,在一九九六年,協會終於在維也納的西郊,在奧地利哈布斯家族帝國時期所遺留下來的棺材工廠原址,於維也納市政府的協助下,建立起Sargfabrik(沿用了棺木工廠的名稱),一個擁有112個居住單位(不稱之「公寓」以為區隔)的實驗性質濃厚的社區。

社區的硬體以環保及人性為設計主軸,主架構沿用了棺材工廠的基本格局,因此客廳挑高可達四點五米,設計者甚至保留了工廠遺下的大煙囪,漆白的大煙囪與豔橘色的主體建築很容易讓Sargfabrik在周遭建築中給彰顯出來;建築的內部,牆壁是可移動的,藉此以提高內部格局的可動與機動性;每一個居住單位都擁有大面的玻璃門窗以引進大量的自然天光;當然,設計者沒忘記殘障者的需求,所有的住房都符合無障礙空間的設計;在屋頂,除了太陽能發電板外,一座翠綠的屋頂花園可供住民蒔花種草。

成為一完整的社區,Sargfabrik當然還設有廿四小時開放、以俱樂部形式開放的擁有各式水浴設施的公共澡堂,一間社區餐廳與咖啡店,一間可容納八十人的會議室,一座幼稚園、洗衣部,以及一個社區文化中心。文化中心並不以「社區」文化中心自我定義,而是以「維也納的文化中心」自居,除廣泛邀請世界各國團體至該地表演外,中心也對社區以外的人民開放,其邀請表演團體的多元與廣泛性,務求符合社區融合不同文化的理念。


我比較好奇的,社區如何實行其匯集不同生活風格的理想,如何落實其所謂創新的生活風格?

入住Sargfabrik,首先需通過社區委員會的審核與訪談,由於社區的包容與整合異文化的訴求,申請者並非擁有較好的政經地位、願意支付較高的租金就得入住,相反的,愈是社會少數的弱勢者,就愈有可能通過受理審核,前提是入住者需要有「與大家一同生活」的開放心胸。緣此,社區住民不僅有律師、教師、護士、業務員、水電工、工程師…,不僅只有中壯年、奧籍白人,不僅只有富者,成員內,更有老者、貧者、社會運動推廣者、少數族裔者、同性戀者、身體殘疾者等在社會上易受到不平待遇的人們,只要他們能夠接受共同生活的概念並付諸施行。

所謂「與大家一同生活」,並非放棄自我隱私,沒有門戶、沒有鑰匙,而在於社區活動的參與、社區資源的共享、社區設備的共管。不過,因為成員理念的接近,私我的領域在此是向內縮小的,例如,偌大的玻璃窗內,多數沒有窗簾,房間的擺設,沙發、電視、電腦、書桌、書桌上的什物…,基本上是自窗外便一覽無遺的。這沒有窗簾處,不僅是客廳、餐廳、書房、廚房,甚至包含某些人家的浴室—如果居住者不介意的話。

於是,在「透明」的環境下,這「一起生活」便有了另一層實質意義。只要自窗戶望入,你隨時得知他人在做啥。

「乍聽之下,這根本大觸隱私。」我的朋友T說。T在Sargfabrik住了四年餘,對於這烏托邦式的理想社區,褒獎多過貶抑。

「但是,這是個很有趣的環境,住民被逼著去反省既往生活的所有一切。」什麼是隱私?什麼是共享?當每個人挪出了局部隱私成為「公私」,人們反而因卸下了保護隱私的防備,而變得更加自在,在心理上。況且,一切都是不強迫與非義務的。

T說,在Sargfabrik,人們變得比較互信互賴,你不被強迫分享你的隱私與所有,但是在整體社區氣氛下,共享是一般的與被理解的,習慣之後,生活反而變得更自適愜意。

「是種極有趣的生活方式,現在想來。」T已遷出Sargfabrik五年餘,談到昔時在此的聚居生活,臉上一抹滿意的笑。

譬如,冰箱裡的什物是沒有所有權的,你隨時可以取走裡面任何的東西,但別忘了你有義務在將來把東西填進冰箱;在客廳看電視,很可能發現鄰居的小孩自你眼前跑過再跑回,不足訝異;很可能早晨醒來,發現另一個房間住了個陌生人,千萬也不要太驚訝…。

我張大了嘴,顯然,我的倫理與道德教育與此大相逕庭。

T說,那四年裡,他得到了很多啟發與反省,生命中,絕對需要的事項變少了,理解與寬容,才是生活之必要。尤其愈到後來,那個私我與公我的界線逐漸模糊了,生活才開始輕易起來。只是他不否認,隨著入住者愈來愈雜沓分歧,所有的「規範」就愈需成文化,那種「自由開放」之精神愈來愈泯滅,到頭來,社區的共同生活逐漸產生了質變,愈來愈向外頭的公寓大樓靠攏。所謂理想式的社會主義聚居生活,需要仰賴住民的極高共識與水平,理性與私性的不斷拔河,其實都痕跡鑿鑿。儘管如今Sargfabrik仍然極具共享特色,但是距離初初起步時的一切開放,已經做了極多的修正。例如,社區大門上了鎖,例如,某些人已在窗後掛起了簾幔。

「落實極端社會主義的烏托邦,需要極強的社會共識與極高的人民素質,在家國社會裡,短時間內根本看不到適切的實踐機會,但是,在一個小小社區的十載實驗,Sargfabrik卻證明了某些理想的可能。」

我點點頭,不敢妄加評論,共住私屋簷與公屋簷下,哪一項曾經簡單過?

Thursday, April 20, 2006

[奧地利] 智子



我要離開維也納的前一天,智子對我說:「你離開後,我會很寂寞的。」

智子是個三十開外的日本女孩,出生成長於京都,人生的前大半,就如同多數的日本女孩般,受到父母的細心呵護照料,在物質不虞匱乏的日本慢慢長成。一畢業進入社會工作,也如多數人般從善如流過著奢靡的崇尚名牌的生活,進出昂貴的東京酒吧、餐廳,身上非名牌衣鞋首飾不穿不戴;收入普通,但物質享受絕對高檔。

一直到了十餘年前的某一次,智子初次造訪奧地利,當下認定這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天堂,日後非移居此境不可。心念是如此的毅然決然。

十年來,智子便從短期旅遊,到長期旅遊,再到就讀語言學校,一次、二次、三次…,不斷往返日本與奧地利間,深化她與夢土奧地利之間的實際與心理距離。她在維也納、薩爾斯堡、格拉茲與林茲各地的德語學校上課,藉此,算是奧地利東西南北走了一遭,光是維也納,智子就上過不只三所的德語學校,可以輕易指出每所語言學校的優劣好壞。

最後,為了久居奧地利,免去日、奧間漫長飛行之苦,智子索性在維也納落腳長住,日本公民在歐盟境內可享六個月內免簽證之優惠,智子於是每到六個月期限將至時又一張機票飛到歐盟以外的世界:埃及、土耳其、摩洛哥、俄羅斯…(幸好日人到世界各國幾乎都免簽證,或者可辦理落地簽,省去了不少可能麻煩。),我離開奧地利的前一週,智子正好從位於東歐、尚未加入歐盟的保加利亞返回維也納,又是六個月的有效居留期。

只是,長住並不代表問題之解決。以觀光簽證入境,註定每六個月必要發生一次的「顛沛流離」,不惟耗時惱人,更是一筆不小的經濟開銷。縱使智子十年來累計了數不盡的航空哩程,總可輕易兌得免費機票進出歐盟,但是在境外的住宿與食膳,仍舊要讓她好容易又荷包大失血。

也不知是福是禍,反是因此,智子年紀輕輕便走訪了世界上數不清的各個國家。一個人的四處旅行,也讓她的人生歷練愈加豐富,見識之廣,讓你難以從她嬌小的身軀猜及。

然而在維也納的生活費是如此之高昂,智子很快便面臨經濟上的壓力,即便父母偶伸援手,甚至從地球的那一端幫她支付了不少信用卡費,她開始以觀光客的身份幹起不得不然的黑牌勞工,從前在日本時當過幼教老師的她,理所當然找了個家庭褓母的工作。如此,生活有了起碼的經濟來源,在「夢土」長待的願望才可繼續存續。

「妳打算在歐洲成家立業嗎,或者還是要回到日本?」一回在咖啡館碰面時,我問智子。

智子用力地搖搖頭。「我不要再住在日本了!」她認為,日本社會既保守又封閉,習慣歐式生活的她已經斷不可能接受了。

「我不要嫁給日本人。」智子進一步說。我對她的斬釘截鐵有一點訝異。

智子也不喜歡美國人、英國人、德國人、法國人,她認為他們一般過於自大,到該地旅遊可以,要嫁給來自當地的人民,與嫁給日本人同樣都是不可能的。

智子在語言學校認識許多來自東歐國家的女孩,多數都在這個東西歐交會的城市努力打拼亟欲覓得一席之地,找到當地的男友是一至公認的捷徑,智子對這樣的方式不置可否,但是愛神偏偏幾年來遲未降臨,只有時不時煞風景的只要性不要愛的異性追求者出現。

我總覺得,即便在夢想中的樂土住下了,智子還是不大開心。

一方面是感情沒有著落,另一方面,大概也是異文化的融入不易。

在奧地利走蕩多年,語言學校也上過了N所,智子的德語卻還僅在中級程度上下,偏偏,智子的英文完全不行,因此,與智子能夠溝通的友人,除了日本人外,僅剩德、奧人民,及少數能夠操德語的外籍人士。如此,深深囿限了智子的交友範圍。即便智子每六個月出境歐盟一次,不諳英語的她行走他國很難認識新朋友。

因此,認識了我,智子總說她真是高興。

倒不是我有多優秀傑出,只是我能以德語與智子溝通,遇到字彙不足處,兩個人便互寫漢字以交換意見。同樣來自遙遠東方的文化背景,很容易,互對彼此的情緒反應特別能體會與理解。

我對智子一路走來的軌跡甚感興趣,兩個人幾番在咖啡館聊過一整個早晨或下午,儘管認識不到半年,卻有像老友般的交情與認識。

智子總是抱歉地說,對不起日本學校對於台日歷史從來沒有多著墨,她對台灣近代史只可用完全陌生來形容,隱隱只知日本在二次大戰時對周遭亞洲國家做出了糟糕的事。智子說,對不起。

然而智子認識的漢字,以及我曾經習得的一丁點日語,還是一起與德語成為良好的中介,引渡兩造思緒與討論。我總是不斷追問她的奧地利夢,以及她的生活之不順遂(包括工作、簽證、室友等)。末了,我甚至問智子:妳真的覺得自己在文化上比較接近歐洲人?

智子苦苦一笑,離開日本經年,其實才慢慢覺得,自己雖然不喜歡日本文化民情,但是好些觀念,其實還是比較接近東方的。這也就是為什麼,一群友人間談及了什麼話題,智子總是先從我的眼神中尋找理解與認同—東西文化上的落差,讓她有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緒常在場合中沒有交集落了空。

儘管如此,智子還是繼續忍受著寂寞、忍受著沒有居留證的辛苦,她相信,只要堅持下去,終有一天,愛情、語言、簽證問題總會開花結果,維也納的包容力,總還可以繼續支持她等到那麼一天。

離開維也納的前一天,智子送我一盒著名的莫札特圓球巧克力:「你走了,我會很寂寞的。」兩人互相擁抱話別的時候,我突然為智子感到深深的不忍,但又為她的堅持與勇敢充滿了佩服。

“Alles Gute!”我說。

(本文刊登於2006.9.24更生日報「四方文學」副刊)

Monday, April 03, 2006

[奧地利] 我的桃花源 - 代序



很難回答友朋們總是問我的那個問題:「為什麼那麼鍾愛維也納?」

憑心而論,走訪歐洲諸國,維也納雖貴為哈布斯皇朝的文化政經重心達數百年,但是論城市規模、論人口總數,維也納充其量只算得上中型城鎮,遠遠不若於幾座歐洲大城,如巴黎,如倫敦,如柏林之屬。論城市景觀,維也納縱然精緻典雅,但缺少像巴塞隆納的聖家堂、威尼斯的渠道運河那樣鮮明的城市表徵,就連印象中應該湛藍浪漫的多瑙河,也不過從城北悠悠繞過,既沒在城中心泛起誘人藍光,也沒如塞納河之於巴黎、莫爾道河之於布拉格那麼地相合相契,讓親水的市民遊人在橋上浪漫擁吻、在河濱駐足興嘆。

的確,從一個旅者的角度,維也納似乎少了一種立即性的、誇大性的一把攫住遊人目光的博偉景觀。但是當旅程愈長、旅時愈久,那些著名景點對於旅行的意義就愈來愈小,我反而要開始尋找一種舒適的城市氛韻,一種在其間生活的陶然自在,一種我即便身體離開了但心靈都還迴之不去的精神故鄉。

然後,我找到維也納。

這座城市,自然與人文風景俱佳、秩序與禮儀齊備,富而好禮、文化昌興、治安良好,我在五年內進進出出次數多到連自己都數不勝數以至城內外漫走幾乎再不需地圖。我開始知道哪一座市郊的山丘在那個季節的早晨或午後可以找到最好的城市鳥瞰,我開始知道哪一條街的幾號人家拐進大門後有座漂亮的中世紀大中庭,我開始知道哪一家咖啡館的蘋果捲最為香郁而哪一家的服務生又最為客氣且威儀,我開始在城內有了一個又一個彼此關懷的朋友,我開始在四季各項活動留下駐跡,我開始喜歡這座城市,甚至,變成一個情感上的維也納人。

也就是,心靈上一直沒離開,身體上一直想回去的人。

所幸,每回離開這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桃源美境,不需「扶向路、處處誌之」,我總可以再輕易一張機票就又回到那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維也納。那個四季分明,季季皆美的中歐小城。

甚至,在其中受盡村人設酒殺雞作食之招待,我開始心生一股「為外人道」的念頭。遂有了此書的發想,與寫作。

感謝諸多維也納友朋在我多次往返中的溫情相待:Martin, Andrea, Christine, Gerhard, Ewald, Sachiko, Moustafa, Zafer, Asli, Astrid, Nikolina, Maria, Kurt, Reinhard, Alex,沒有了這些友人,維也納於我便如許許多多的大城小鎮般,僅只是一座平凡的曾經走過的城市。

感謝這座城市幾年來對我的包容、給我的啟發,我為她起了輪廓,幾張速寫,但願精神氣韻在此都還留住幾分。也但願,更多人得窮其林、得山口,從彷彿若有光的小口探頭而入,望見這片世所罕見的桃花林。


《風光‧維也納》,上旗文化,2006.4.10出版。

Sunday, April 02, 2006

[奧地利] 幽魂西西


廿世紀末,英國黛安娜王妃的香消玉殞給世人帶來一聲聲的長嘆。生活的美好、人生的滿足,很弔詭的並不等同於許多人所極力追求的名聲、財富與美貌,即便美麗富裕受世人愛戴如黛妃者,其在世時之不如意與不快樂眾所皆知,很多人甚至以為,那樣子的與世長辭方式反倒是當事人較為俐落的解脫,也為這位一代名女子更添傳奇神秘色彩。

時間往前推一百年,在歐陸,實則有另一名境遇相仿的美麗女子—奧匈帝國的伊莉莎白皇后(Elisabeth Amalie Eugenie)。

伊莉莎白小名西西(Sisi),是十九世紀時名滿奧地利的當代人物。雖然逝世已過百年,至今仍有許多觀光客到奧地利參觀皇后的寢宮、夏宮、行館,電視頻道上,極頻繁地播放以伊莉莎白故事改編的電影、電視劇與音樂劇,在奧國境內購買紀念品明信片,很難不見到伊莉莎白的倩影。

這位傳奇皇后出身德國南部的巴伐利亞山區(當時仍屬於奧地利帝國的領境),父親為當地的公爵。十五歲時,母親帶著西西與姊姊Helene到奧國皇族度假勝地巴德意緒(Bad Ischl),冀望能讓當時也在該處度假的廿三歲的表親--皇帝法蘭茲‧約瑟夫一世看上Helene,成就一段姻緣,不料皇帝看上的反而是西西,兩人並進而在下一年,西西十六歲時結了婚。也就是,以十六歲的稚齡,小女孩成了帝國的皇后。

變成了皇后,並不是人生的究極。西西嚴酷的人生考驗才要開始。


西西嗜騎馬、好作詩,自由派的靈魂讓她極難適應皇室裡複雜的宮廷禮儀,婆媳相處亦不融洽。結婚後四年內接連生了三個小孩,然而這些子女並未為西西帶來太多生命的樂趣,教養的大權,全落在皇太后Sophie手上,與子女一點都不親近的母親,自然憂傷滿懷。他與皇帝的感情也在幾年後逐漸生變,一方面肇因於皇帝的不忠,另一方面也因為家族遺傳的精神病疾,開始讓她的行為逐漸變得孤僻乖戾。縱然十年後又生下了另一個女兒,也未在她的生命裡激起太大的喜悅的漣漪。

皇后甚少與子女相聚,相反的,她開始在歐洲各地長時間旅行,足跡遍及奧地利、匈牙利、英格蘭與希臘,甚至在希臘的Kofu島上蓋了座城堡。她極注重自己的衣著品味,健身保養幾近著魔,每日固定在房間內整理她及腰的長髮、在特製的器材健身運動。而在英格蘭騎馬度假時,她與馬師嚮導(Capt. William George Bay Middleton)譜出了一段之後延續幾年但不被祝福也沒有結果的戀情,讓她的人生更近灰暗。


生命中至大的打擊,發生在1889年,她的唯一的兒子—帝國王儲魯道夫(Kronprinz Rudolf von Habsburg)被發現自殺身亡於維也納西南方的梅耶林(Mayerling),西西皇后與皇室、與外界的連結,便似乎切除得更為徹底,生命變得更加陰鬱愁慘。她終年旅行,總是一身黑衣素服,不斷在信件裡、詩文中顯露出她的灰暗與厭世傾向。容貌再美,被濃鬱的苦與愁緊緊壓住展不出什麼笑顏。

至此,皇后於世人的形象就只是輕飄飄的黑色剪影,一縷幽魂般在各地旅行著。

最終,皇后在瑞士時遭到戲劇性的刺殺。一名來自義大利的無政府主義者(Luigi Lucheni)原本打算行刺一位來自法國的王子,王子因故沒有現身,Luigi在「只想殺一個貴族成員,誰都無所謂。」的心態下改而盯上正在日內瓦湖畔行走,準備登船的伊莉莎白皇后。皇后在突然的一陣混亂中被匕首刺入胸部後跌倒船上,起初眾人還以為是天熱中暑,直至胸前血跡漫開後皇后才被迅速送往醫院,但不幸在當日即嚥氣過世。

昏倒過世前的皇后吐出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到底怎麼了?」

十九世紀的西西皇后與二十世紀的黛安娜王妃一樣死於非命,一句「我到底怎麼了?」約莫也是兩人死前發出的同樣喟嘆。人道主義者大概要說兩位女性愛好自由的靈魂遭到王室太多繁文縟節所壓抑,浪漫主義者總要言及兩人始終沒有尋得的被祝福的真愛。只是,兩人都是同時在各自的「世紀婚禮」中嫁入王室,童話故事中王子與公主結婚的完滿結局,其實只是兩人現實生活中的悲劇起點。


諷刺的是,電視劇老習慣著眼前半生,把西西演成天真爛漫的熱情少女,少女與皇帝熱戀出遊,在眾人豔羨目光中飛上枝頭變鳳凰,劇本即在這美麗大方的少女嫁入王室成為皇后後嘎然而止。

有了活生生的幽魂劇碼,偏偏,人們還是只願意選擇性地看到不盡真切的前半段。那縷已逝百年的幽魂,大概還要繼續發出長長的喟嘆吧。

Saturday, April 01, 2006

[奧地利] 維也納咖啡館紀事



Vienna, Austria

我的手錶因電池耗盡而停了,想知道確切時間,得從手機上的螢幕才能得知。但是我不需要鐘錶,冬季太陽落得早,從天光的明亮度,隱約可以推估大概時刻,此外,此刻我坐在維也納的咖啡館裡,在維也納的咖啡館,時間是停滯的,手錶當然也就不必要。

才坐定不久,侍者前來相詢。

“Eine Melange, bitte.”(「一杯Melange咖啡。」),我說。
“Eine schoene Melange!”(「一杯美好的Melange咖啡!」),侍者重複一次。

我會心一笑,想看看待會送上的咖啡究竟有多美好。

來維也納兩個月餘了,冬季天候酷寒,不好到處冶遊,尤其遇上大雪不斷,閒暇時只能往咖啡館跑,飲咖啡的劑量約莫是在台灣時的十倍有餘。

作為維也納最重要的文化景觀之一,這裡的咖啡館當然不令人失望。許多維也納人把城裡為數上千的咖啡館當成自己家的客廳,用餐、閱報、吸煙、聚會、打牌,甚至撞球。除了住家與公司,咖啡館約莫是當地人最常出沒的地方。世界上第一家咖啡館並不誕生在歐洲,歐洲第一家咖啡館也非落腳在維也納,但這咖啡館文化卻自十七世紀下半葉起在此地發揚光大,與城市氣氛作了一個極佳的相倚相成示範。


這裡的咖啡館是歷史的、風雅的,但更重要的,是深入市井的。作為城裡的文化座標,咖啡館必然不只是餐廳或者商店,咖啡館還要承載著更深的生活態度。

咖啡館裡,總有無數的當日當期報刊供人覽閱,最常見的咖啡館景觀,便是人擁一個報架,在裊裊煙霧中,一邊品啜咖啡一邊翻報閱讀,不諳德文也無所謂,英文、法文、義文報紙也多在咖啡館搜列範圍,只要你得空入內小坐的話。我以為,「閱讀」當然是文化的進階,「閱讀報刊」不必然代表智慧,但是拿著報架仔細閱報,那是一種氣定神閒的、不刻意的求知方式,在一切數位的時代,惟心止惟氣定才更有機會與心靈接軌。在咖啡館閱報,當然比在速食店迅速進食、在酒吧舞廳喝酒狂歡更有機會陶養性情。

準此,以咖啡館的密度作為指標,維也納的閱報密度、文化厚度是可欽的。

多數現存著名的咖啡館早自十九世紀便開始營運,其擺設裝潢、其營運方式、其供應餐點卻歷經三世紀少有變更,走進一家咖啡館,對照牆上攝於上世紀初的館內照片,你會驚訝時間原來在此駐留了,你坐的沙發、木椅,即便不是上世紀那座,至少也維持著當時的質地風情。在咖啡館久坐,聽著周遭的絮絮人聲,你會突然有一種時光停滯的錯覺,再一瞥牆上的照片,照片裡似乎也傳達出一樣的背景聲。

歷史的傳承,不就是這樣的絮絮不斷,或口說或文傳?在維也納的咖啡館,歷史,卻只是簡單到把館內氛圍傳續下去,把人聲,從昨日複製到今日,從今天複製到明天。


許多咖啡館定時有現場音樂演奏,或者現代樂、或者古典樂,鋼琴、提琴與手風琴。在咖啡館臨窗閱報寫字,還能有琴音裊繞伴酌,總是賞心悅目。據聞,現場演奏的音樂在十八世紀時進駐了咖啡館,不論是莫札特或貝多芬,都習慣將新寫就的曲式交由咖啡館樂手演奏,並在現場演出時立即探知人們的反應評論。

維也納作為昔時大量著名樂人的聚居之地,在將音樂帶至咖啡館這方面,當然有其獨特的優勢。即便到了今日,多數咖啡館並不播放CD背景音樂,你聽到的,除了周遭人聲、杯盤碰觸聲,就只是時不時出現的現場音樂演奏。

當然也不用懷疑,如此的場合環境吸引了更多的文人雅士,自古至今多少哲學家、小說家、畫家、評論家、革命家聚居咖啡館集思論事,因地緣之故,某些咖啡館成了畫家的最愛、某些咖啡館成了政治人物或學生流連不去的場所,維也納多少著名音樂家、建築師、畫家、思想家在此達至了人生的高峰。

咖啡館,文化孕生的巢穴。

我的右前方,躺著一隻大黃狗,在主人吃下第一口蘋果捲(Apfelstrudel)時,抬眼看了主人一眼,尾巴搖晃兩下又繼續趴在地板上想事情。我總是想,在咖啡館裡,跟隨而來的狗族是否也有更多的心情體會?

比方說,主人點蘋果捲或奶酪捲(Topfenstrudel),是否代表了不同的情緒狀態?

咖啡館的另一個高潮,是分類詳細的咖啡種類與精緻引人的各式甜點。在這裡,你當然不只是點一杯咖啡,也不是簡單的卡布其諾、摩卡、拿鐵與發酸的美式咖啡。咖啡的劑量、牛奶的多寡、加奶泡與否,一家咖啡館,總有洋洋灑灑至少十幾樣的咖啡供你選擇:Melange、Fiaker、Maria Theresia、Obermayer、Ueberstuerzter Neumann、Einspaenner、Kapuziner、Grosser Brauner、Grosser Schwarzer、Kaffee Verkehrt、Kleine Schale Gold…等。不知從何下手?就點一杯維也納經典的Melange吧!Melange是一種加了水、牛奶及微量奶泡的摩卡咖啡,通常伴著方糖與一杯水上桌。一杯Melange,再加上一個奧地利特有的蘋果捲,是最常見相伴維也納人度過一個咖啡館午後的飲料與甜點。

“Bitte schoen!”


侍者端上了我的Melange,果然美麗的一杯咖啡。素白磁杯磁盤,玻璃水杯上一只小鐵匙,併著幾塊方糖置在小橢圓鐵盤上,咖啡杯中,加了奶的咖啡拱著微量白泡,輕輕一攪,旋香而動,我先淺酌一口水,復將鼻翼湊近咖啡杯輕輕一嗅,彷似納進了三世紀的風雅精華,滿足得很!

時間還夠的話,莫忘觀察這些奔走來去的侍者,稱之Oberkellner或者Herr Ober,這些侍者方才是咖啡館的招牌與靈魂,在咖啡館中遊走應侍,引座點餐、送餐收盤。聽來平凡,然則這些侍者們泰半經驗有成、穩重可信,白襯衫、黑褲與黑背心,舉止從容優雅,應對進退不卑不亢,資深一點的,記得你何時何地點了一杯什麼樣的咖啡,偏好的是哪一份報紙,見到你時給你一抹相知的笑容,卻保持一定距離不聒噪攀談,時時留意卻不主動趨前;也不如台灣絕大多數的餐廳般,老是由工讀生出任其實最需經驗與內涵的侍者一職。

見識一家好咖啡館,就從見識一位好的Ober開始。一覽維也納的風雅文化,就從進入一家咖啡館開始。

我的手錶因電池耗盡而停了,但是在維也納的咖啡館裡,我一點都不介意。

(原載2006.1.27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Monday, January 16, 2006

[土耳其] 航向鄂圖曼–記伊斯坦堡




很少有一座城市的背景如同伊斯坦堡如此複雜,先是希臘人於西元前六六七年在此殖民建城,而後康士坦丁大帝將羅馬帝國的首都自羅馬移至此城,建設「新羅馬」(也就是後人熟知的康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將天主教信仰移入並在亞歐交界紮了根,乃至到了西元六世紀,西羅馬帝國瓦解陷落,查士丁尼皇帝卻將東羅馬帝國建設得有聲有色,拜占廷王朝的光輝在此閃耀了將近一個千禧。幾番的陷落與十字軍爭討,十五世紀中葉,鄂圖曼人攻陷康士坦丁堡,易幟為鄂圖曼帝國領地,並將城市更名為伊斯坦堡,城市就此風雲變色,伊斯蘭建築取代了天主教建築,語言、文化、生活習慣逐漸伊斯蘭化,強盛的帝國一直延續到二十世紀初才瓦解。

這座城市,伊斯蘭教築基於天主教文化之上,拜占廷王朝的聖索菲亞大教堂給改建成了清真寺,伊斯蘭壁畫塗抹於拜占廷文化著名的馬賽克拼貼上,儘管伊斯蘭文化統治了近五世紀,伊斯坦堡從來都比其他伊斯蘭城市西化,清真寺與天主教堂並存、教徒與異教徒共生。廿世紀初,土耳其國父阿塔圖克(Ataturk)甚至大力西化,捨阿拉伯字元而改用羅馬字母、給予女性更高的政經地位、鼓勵西化服飾等。乃至到了二十一世紀,土耳其仍極力向歐洲靠攏,意圖加入歐盟。


※灰暗之城



我從地鐵站走出,一片灰黑世界,不僅是因為冬日陰霾、天將降雨,舉目所見,黑壓壓的人群,幾乎都身著灰黑的外衣厚袍,我的亮色外套、再加上異國臉孔,總是招人目光。

人真多,多數是男性,我有些驚訝上班時間哪來這麼多路人?路面有些崎嶇不平,小販沿街盡是,手錶、二手手機、小吃、飾品、威而剛,商品應有盡有。有了在開羅旅行的經驗,我從容不迫地撥開人群,按圖索驥尋找落腳的旅館。

似乎是紡織成衣商店集中的地區,土耳其製造的成衣,如中國製成衣般大量銷入歐美,此處大概是許多公司的總部吧。商店間、馬路上,許多人工搬運著一袋一袋的紡織衣物,搬運業在此大概也不脫昌盛繁榮。

飛機降落前,舉目所見滿城盡是的清真寺尖塔,此時傳來擴音播出的喚禱聲,四方左右,滿城宗教之音,似乎是車聲人聲之外的另一背景聲,網般罩住整座城,我看見密度極高的Kebab(沙威瑪)攤,確認自己來到伊斯坦堡了。

※香料市集與大市集


香料市集裡,卻是滿室馨香,色妍燈豔,那些我喚不出名稱的香料,各個色彩鮮明,濃味撲鼻,除此之外,充滿鄂圖曼風的吊燈、穆斯林式以幾何圖形拼湊出的碗碟、木盒、織巾、裝飾物,無不色彩飽滿,以濃度最高的色度招睞遊人。與開羅的傳統市集不同,這裡的市場,顯然鎖定觀光客為消費對象,漫天要價、商品內容與包裝不盡相符,商家極具侵略性地拉客:「Where are you from, my friend? May I help you spend the money? May I introduce you my business?」多看商品兩眼,或者詢了個價,馬上有甩不掉的賣家追隨。

在廣場的餐座點餐,只因餐後不願追點一杯土耳其紅茶,商家竟揮手趕人,無禮且傲慢。面對這種惡質的觀光文化,每每只能搖頭嘆息。

大市集(Grand Bazaar)裡,幾百年的建築,古色古香,同樣異國風十足。佔地之大叫人好容易便迷了路,商家販售商品千變萬化:珠寶、衣物、飾品什物一應俱全,時不時有提著土耳其紅茶外送的小弟與你擦肩而過,我興致昂然地舉起相機射尋獵物,決定對擾人的商家叫喚充耳不聞,要不,哪還逛得完這浩大市集?


出了香料市集,到港邊看名聞遐邇的博斯普魯斯海峽,海水湛藍,果然渾然天成的深水良港。偏偏這裡也有許多掮客跟隨:「搭船遊博斯普魯斯嗎?」

※亞歐之旅

躲開掮客,混入當地人群,這一日,我乘渡輪往返了亞歐兩回。

說是伊斯坦堡橫跨亞歐兩洲,實際上約莫是心裡上的宣誓意義大於實質意義,一者,亞歐兩洲在俄羅斯處可還是緊緊相連著的,兩者未曾仳離;其次,乘船度過地理課本上溫習過無數次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卻發現彼岸,也就是亞洲那方,其實還是「土味」十足的土耳其伊斯坦堡,只不過少了歐洲這側著名的許多的許多建築景點以及觀光人潮。欲觀拜占廷與鄂圖曼遺緒,當然要「到歐洲去」浸淫在滿城古物中,若要看當地的常民生活,其實則應到亞洲這一岸。


我以為,伊斯坦堡的樞紐位置,與其說是地理上的亞歐交界,不若說是文化與宗教上的匯衝。中世紀來,不管是稱做君士坦丁堡或伊斯坦堡,此地總是歐洲文化與西亞文化的交會處,軍事上你爭我奪,宗教上西進東爭,把觀察點拉遠,其實伊斯坦堡就是人類文明相激的大光點,其劇烈、其綿長,世界上難有其他城市能出其右。

只是世事歷來都是風水輪流轉,伊斯坦堡如今的「當代意義」似乎以不如其「歷史意義」了,宗教與文化大致底定,城市也開始轉型成如「羅馬」、「西安」、「開羅」一般的觀光城市。

乘渡輪往亞洲的途中,數不清的海鷗沿路相飛相隨,天氣其實有些陰霾,岸上的清真寺在灰暗的天空下像是褪色的傳說嵌進歷史書中,漸行漸遠。

※藍色清真寺(Blue Mosque)與聖索菲亞大教堂(Haghia Sophia)


清真寺裡的吊燈與幾何圖形一向令我著迷,藍色清真寺裡,來自Iznik的幾何藍磚果然將內部襯托得莊嚴華麗。清真寺裡的大穹頂,向來就是幾何彩繪拼貼的精華,循例,幾扇天窗繞著大圓頂引進神聖天光,大型吊燈自頂高垂而下,暖色的燈光灑向赭色地毯上朝拜膜禱的信徒,既莊嚴也安和。

我坐在後方的地毯上,環視這座華美的建築,感覺一種無由的敬畏,就像是看到一座神聖的天主教堂或佛教寺廟一般。

參觀僅一箭之遙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卻更是震撼的體驗!教堂建於拜占廷王朝統治時期,至今已有一千四百餘年的歷史,極端高聳的室內圓頂,極具氣勢與派頭。教堂內部原本覆滿了拜占廷式華美的金色馬賽克拼貼宗教壁畫,儘管鄂圖曼人在十六世紀將教堂改裝成清真寺,以幾何圖形塗上馬賽克壁畫,但許多看來依然新穎豔麗的拜占廷壁畫已被復原得清晰可見,不管內裝外觀,我可以輕易想見此建築在六世紀建成時的重要與動人。


遊人如織,伊斯蘭教徒、天主教徒、佛教徒或其他,古物鑑今人,天光依然自彩窗灑向觀者,大教堂,依然聳立為人屏風遮雨。

教堂如今成了博物館,信徒的禱告聲轉成了遊人的讚嘆聲,作為兩個千禧的歷史見證,建築若有魂,大概要對眼前人世的紛擾與宗教種族對立一笑置之吧。

※大街上

欲體驗伊斯坦堡的生命力,還是得回到大街上、海港邊。新建成不久的電車蜿蜿蜒蜒繞過幾個重要景點,人真多,幾無所謂尖離峰,到了幾個大站,幾乎是要用推擠的方式才入得了電車門。電車外,古蹟建築處處,有現代的商家餐廳,亦不乏裝飾傳統的賣家,新舊混合,中西合璧。聚集經濟的運作模式在此似乎落實得極為徹底,商家分區的情形極為明顯:購買潛水用具、毛線製品、塑膠用具、露營器材等,都得到某一特定區域才找得到。

幾乎無處不施工,施工範圍極大,方式紊亂,沒有適切的圍籬,行人得不斷東跳西閃。我駐足觀看兩個負責鋪人行道地磚工人的作業方式:一個負責操作起重機運搬地磚,另一個負責堆疊與指揮,明明再簡單不過的工作,偏偏兩人協調極差,末了摔碎了好幾塊地磚互相怨罵不止。


這一個晴日,我從早到晚見證屬不清的臉紅脖子粗的爭吵與幹架,大市集裡、傳統市場、電車站、電信商家前、渡船頭邊…,一日下來見怪不怪。我在想,土耳其過高的失業率大概是路上閒人眾多與爭執數目居高不下的主因吧?

除此以外,熱鬧的市集與到處擁擠的狀況還真像極了台灣,在海港邊,許多小販擺滿了廣場與地下道,叫賣的熱絡,就如同夜市般。販售的食物琳瑯滿目:二手行動電話、時鐘、項鍊、食物、香菸、威而剛、擦鞋等,甚至有人拿了個體重計以幫人量體重維生。

一旦入了夜,人們老是三五成群在站在建築前,同樣,這些人都是男性,剛到伊斯坦堡,見此情形還要以為此城幫派處處,多走蕩幾回,才發現這似乎是生活習性,即便外頭寒冷潮濕,人們還是喜歡站在門前聊天抬槓。

我喜歡在入夜後躲進當地的「茶藝館」,一杯土耳其咖啡、蘋果茶或土耳其紅茶,索價低廉但卻原味十足,看著當地人極享受地吸著水煙,我躺在鋪上土耳其織毯的沙發上,聽著周遭絮絮人語,感覺時間慢慢凍結。


※土耳其浴與旋舞

離開的前一日,不能免俗循著遊人足跡又洗了一次土耳其浴。

我喜歡土耳其澡堂裡的氤氳氣氛,浴師以獨特的方式與工具為客戶淨身,按摩方式近乎折磨:捶、打、捏、推、拉,之後卻是一身懶爽。躺在澡堂正中溫熱的大理石圓檯上休息吐納最是享受,正上方的圓頂透進幾道欺濛人眼的光線,催眠般助人進入半夢狀態,周遭襯著沖水嘩啦嘩啦聲、按摩者使勁的呼息與被按摩者的哀嚎,一個返身,把臉朝下貼在平檯上,通體舒然,較之蒸汽浴還要人性怡人,躺臥久了,根本就不想起身離開。

在車站一隅看的旋舞(Whirling Dervishes)同樣叫人難忘。

舞者一式為男性,白衣白裙,繫黑腰帶戴棕高帽,進場時一步一頓,緩緩就定位。待樂聲漸揚,身體開始逆時針旋轉,伏胸的雙手慢慢一臂向天、一臂指地,雙腳迅速地動作易足,轉動不停的天旋之舞…

慕名而來,雖然早知這是純粹為觀光客而為的表演,仍舊不減興致。相傳了幾百年的不盡旋舞,原意乃在恍惚超脫中接近阿拉、神人合一,舊時的舞者當真就是如此不停旋轉直至恍惚狀態,如今的表演雖然時間縮短、無宗教意味,舞者裙帶不斷飄揚,布質白裙迎風旋動的聲音、舞者腳步替換的聲音、不斷加促的鼻息,仍然震撼動人。看著表演者的自在陶醉,襯著一旁演奏的傳統曲樂,眾人只覺身心安頓。


舞畢,燈光大亮,飄走的思緒卻還一時抽不回。又聽了幾曲民俗音樂演唱,訪若置身鄂圖曼的光輝世紀。

離開前,看到那些年輕的舞者們已換上日常便服也要離去,一派輕鬆如街上任一土耳其年輕人,我心底湧生一股複雜的情緒,就像這幾日來逐漸認識伊斯坦堡的那股難言心情一般。

是為我的鄂圖曼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