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25, 2003

[奧地利] 馬可波羅與杜蘭朵公主


※ 馬可波羅與肥龍

十三世紀威尼斯人馬可波羅東遊中國,任官十七載,歷遊無數並獲元世祖派任出使緬甸。所聞甚豐而得的那本「東方見聞錄」,恰如一顆原子重彈,震撼西方世界,其輻射餘塵影響歐洲數百年,既影響亦激發了更後來的許多人類近代史。葡萄牙人不孜不倦的海路東尋,西班牙、荷蘭、英法等國的前仆後繼,以及許許多多義大利及中亞的通商者,讓東西世界的龐大壁壘開始有了被鑿開的可能。

陸路鑿開了、海路發現了,然而距離過遙,東西方原本就不小的差異繼續被模糊與無知放大扭曲。

好長一段時間,東方文明是歐洲世界最”in”的東西,各國皇室爭相在皇宮中、豪宅內闢設”中國廳”,廳中飾以運自遙遠東方的陶瓷器皿,牆邊及天花板,密密匝匝毫不留白畫滿了仿中國山水花鳥的彩畫;或是一座座想像中”中國式”的Pavilion在庭院中花園裡增生矗立。這些建築,時至今日仍可在丹麥、英國、瑞典、葡萄牙、奧地利、斯洛伐克、德國等國見到,憑傳說與想像而建的中國式建築在東方人眼裡看來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那是飛不動的簷、是振不動翅的類凰的鳥禽、肥大的龍只噴火不逐珠,那是異國風十足但卻不存在的國度,相當程度上,可能也正巧是東方人對西方世界的天真想像。



※ 杜蘭朵公主與微笑之境

先後創作於廿世紀初的普契尼(Puccini)歌劇「杜蘭朵公主」(Turandot)與Franz Lechar之輕歌劇「微笑之國」(Das Land des Laechelns)都觸及了東方背景,卻又不約而同印證了東西交流幾百年後到了二十世紀,陌生與誤解仍然未曾稍釋。

「杜」劇以中國為背景,場景就設在紫禁城前,猜出三個謎題可取得公主歸的故事已然家喻戶曉。只是我總有這個故事背景放在非中國的某個地方(如中亞如南歐)可能會更適切與具說服力的感覺。「杜」劇源出西方,呈現了彼時西人對東方的了解與想像,即使演的是在東方中國的故事,以我身為華人文化圈長成的人來看,也很覺得有異國風。究竟問題在哪裡?

各式的簡介裡,不忘提及中國民謠「茉莉花」被普契尼運用做為劇中某段過場音樂及之後反覆提及的旋律,怎麼還是拉近不了我與此劇的距離?

看過的幾個版本,就場景、就服裝舞蹈、就音樂與人物性格,怎麼樣都印證了這是誤置於紫禁城前的西劇。

出生於匈牙利的Franz Lechar(1870-1948)所創作的輕歌劇「微笑之國」(Das Land des Laechelns, 1929)講的是個東西之戀的故事。在維也納的賽馬會場上,伯爵之女麗莎深深被遠自中國而來作客的太子所吸引,短短一段時間兩人發展出如膠似漆的感情。無奈太子突然接獲通知需要立即返國,深陷愛河的麗莎決定追隨太子東去遙遠的中國。一位西方女子在中國,儘管愛再濃密,面對龐大的傳統壓力及迥異於彼時西方的妻妾文化,幸福之感逐日淡化潰散,爭紛日多,麗莎開始有了逃回奧地利的念頭…


二個半小時的劇本,當然不能盡善盡美的過場交代,這都好說。只是從中出現的舞蹈、佈景,太子形象之僵硬與死板、那個太監下場前老是要向佛像一鞠躬的舉措,總讓我這位全場唯一的華人感到突梯與荒謬。

不忍,也無從苛責。十七、八世紀來西方世界的「崇中」以及二十世紀以降東方世界的「崇洋」,都是人們想望一更美麗新世界之下的產物。我比較好奇的是,究竟是何時起,「崇中」漸漸給轉化成了「崇西」?是在十九世紀的某年某月、抑或是二十世紀初的某日?

什麼時候,兩個世界才得取得均衡?又在什麼樣的條件下?

※ 廿一世紀的新杜蘭朵

在廿一世紀初,我在近維也納的Burgenland行省觀看露天演出的「杜蘭朵公主」。決定盡量捨棄自己的東方觀點來欣賞這齣戲劇,像是一位朋友說的:「看戲嘛!」果然,觀劇的樂趣提升了不少。

劇場可容納五千人,整個夏天的演出場場爆滿。離維也納好一段距離,下班後開演前可見到長長的一列車陣穿越原野葡園而來。約莫也是豔紫帶朱的夕陽霞輝散盡時,眾人開始入場。座席旁的廣場上滿佈中國味道的佈置裝飾,花轎、燈籠,一片黃紅色彩與墨黑漢字;廣場的中央及兩旁,販賣著各式的西式晚點、紅酒與啤酒:很是一片中西鎔爐。


入座,才發現這露天的布景煞是氣勢,幾座中國式的樓閣想當然爾矗立舞台、石獅拱橋、牌坊蓮花,最末的背景,是一座長長的巨牆,及其上的牆垛城閣。歌劇編制極大,恐怕有上百以上人員參與演出。露天之故,奔馬、火炬無一不生動;繁星在頂,與城上那個人造巨月遙相輝映;雷射光的運用,更見此時此劇之時代精神;搭配一旁的交響樂團,眾演唱男女們的表現被烘托得極有質感。

唱完「公主徹夜未眠」這段,果然現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這麼豪華的佈景,公主當然捨不得入眠…

拍紅了掌,我其實知道,吸引這麼多人前來觀劇,當然不是因為這是齣關於東方中國的歌劇,當然也不是因為那首茉莉花民謠,純粹只是因為這是齣名歌劇,而有太多的人想於夏夜在此消磨一段美好的露天時光,僅此而已。

歌劇最末,全員在舞台上謝幕,四圍施放了七彩的煙火,如星燦宵,室內歌劇沒有的瑰麗結局。

我大大呼吸了一口Burgenland鄉野之氣息,胸廓遼暢。

捨下文化之重,有時讓生活過得舉重若輕。是逃避還是靈活?我在滿天煙火下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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