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維西安

Xian

人們說：「二十年中國看深圳，一百年中國看上海，一千年中國看北京，五千年中國看西安」。陝西這個歷代十四王朝建都所在地，代表了中原地區幾千年薈萃的文化，尤其古城長安，自西漢至大唐，允為中都，漢唐盛世，其文化影響力都自此地輻散出去。作為漢民族的驕傲與代名，除了「華夏」外，「漢」、「唐」大朝皆肇基於此，文景之治，貞觀、開元之治，似乎，最光輝的年代都在此地孕生、最燦爛的史頁都在這裡寫下。

我便是這麼來到西安的，如今的西安市，包納了西漢、新莽以降乃至隨唐大明的各個年代的長安城，城中有城，基中有基，今日的城垣奠肇在昨日的老牆上，歷史，一代疊覆一代，看老光燦的中華，不到長安，該往何處？

是這樣嗎？

老實說，如果不是1974年臨潼縣的農民因打井而意外發現了那些不知是「妖怪」或「神爺」，後來被稱為兵馬俑的陶俑碎片，如果不是那個被稱之世界第八大奇蹟的西安兵馬俑一、二、三號坑，這座城市在如今中國還真平凡而沒有亮點。

出西安咸陽機場，在此停留時日不多，為節省時間，我招了出租車往城裡奔去。師傅果然飛奔駕車若騁駿馬，我們在公路上流暢滑行，而我睜大雙目，貼著窗準備觀覽長安、拜見長安。

灰撲撲的城市，不是老舊破敗的廿世紀醜陋建築，就是廿一世紀不斷拔高的毫無特色的摩天高樓，參差錯落，紊亂無序。不知有晉，無論魏漢。我真慌，我的想像中的漢唐古都呢？

做為中國的二線城市，西安果然在開發上較之我熟悉的北京上海更為緩慢失序，但是做為「新興」的現代城市，西安拔蔥似地長滿了高樓，華夏已矣，華廈當道。車行甚久，一直到了城市地標大雁塔前的雁塔路，我才遠遠看到了古城殘韻。

出了投宿旅店，我從大雁塔北廣場靠近大雁塔，這個廣場上擁有號稱是亞洲最大的噴泉水舞秀，一段時間一次，水柱妖嬈在廣場上空交錯出一條又一條的弧線，尤其到了晚上，七彩燈光齊發，伴隨著節奏韻律分明的音樂，這水舞秀，摩登科技得很。

廣場南方即是大雁塔，西安的老古蹟。此塔建於唐高宗永徽三年（公元652年），為當時的玄奘法師為供奉自印度取回的佛像、舍利和梵文經典，在慈恩寺的西塔院所建起的一座高180尺的五層磚塔（後在武則天長安年間改建為七層），塔高64.5米，塔体成方形錐狀，造型簡潔，氣勢雄偉。唐代詩人岑參曾在詩中讚道：「塔勢如涌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

登七層高塔，俯望長安城廓，東南西北望，果真念天地之悠悠，令人愴然而涕下──我的漢唐長安呢？

大概是，我太被日本只有千餘年歷史的京都給寵壞了，京都市區新舊建築參建，老神社就在矮矮古樸的民房社區中東一座西一間矗立著，舊房子舊街沒被翻修成標本似地死街，人們還住在裡面、魂魄還在建築、歷史還在縈繞。就算是新屋，也是老老實實歉身一旁，不崢嶸、不突兀，把自己低調融入到了老城氛圍裡。

西安，我站在大雁塔裡，即看不見任何古蹟古建築了。明朝遺下的長安城被高樓群層層擋住，同樣建於明朝的鐘鼓樓更不可能見蹤影，我被新式的洋樓大廈漩渦般團團包圍住，往南邊看，有兩排古宮殿式建築，但那不是古蹟，稍後下樓前看，我發現那條街廓區域喚作「大唐不夜城」，大概才興建不久的建築群，要以西安的百老匯自居，沿路是影城、音樂廳、展覽館、五星級飯店，路中間的人行道上，用雕塑品重現了古城西安歷來多少的名流軼事：李白、李商隱、顏真卿、柳公權、歐陽洵、王昌齡、杜牧…。但是旁邊的看板上，大大地寫著的是「大唐不夜城 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 促進國際化大都市建設」，不夜城的入口，兩座高高的霓虹燈招牌，這裡不僅不是長安，不是百老匯，其實更像賭城拉斯維加斯。

回到緊挨著大雁塔西邊，如火如荼正在施工的工地圍牆，我更驚懼了：是座商業廣場，名喚「秦漢唐國際商業文化廣場」，一朝不漏，招商標題寫著「一步大雁塔 財富近在咫尺」。圖片上畫出的是摩登現代的玻璃帷幕狀新式購物中心大樓，像是你在紐約或東京街頭所見。

雁塔的新鄰居，頭角崢嶸，眼看就要奪走僅存的地標光彩。

我想起我幾年前去過的埃及開羅，儘管就在吉薩金字塔群邊，開羅的人民，看起來一點都不跟古埃及文化相關了。

這長安的歷史光輝，我是隔日到了陝西歷史博物館與碑林博物館才隱約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