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ly 16, 2001

[台灣] 基隆‧基隆

當兵頂有趣的一件事,是初始時,大家皆自四面八方而來,經過一段或短或長的新訓,或者軍官養成教育,抽籤,然後又接著往四面八方而去;有人駐地在南部、東部的某個未曾耳聞的偏僻小鎮,有人就在大都會的核心或邊緣,有人在杳無人跡的高山,有人在廣袤海洋中的蕞爾小島…。抽籤後,捶胸頓足者有之,如雀而躍、喜極而泣者有之,更多的,卻是如我一般,抽到一個位在極其耳熟的地名之單位,然而實際上,可能一輩子也沒去過一兩次,因此,好一會兒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的駐地位在基隆,一個除了地理課本所述「雨都」、「台灣第二大港」以外我再無任何印象的地方。自高中以來南征北討,北至台北,南至台南,幾個大都市都算熟悉,至少,我可以毫無困難、自北至南地排列出從台北至台南鐵路局復興號所停靠之各站站名。只不過,雖然緊鄰台北,雨都基隆卻教人十分陌生,鐵路沿線各站站名與風光,於我都是未曾照面。

然而畢竟是從軍,不是旅遊,因此一直要到好久以後,退伍以前數月,我才有心思與機會認真地開始認識基隆,從而,喜歡她,與她結緣。


老實說,基隆不是個漂亮的城市,相較於同是國際海港,老是出現在風景月曆中的藍天白雲下的荷蘭鹿特丹港、日本神戶港,對於基隆,你只能搖搖頭。初至單位報到那天,我記得自己站在基隆火車站前,雖然天光燦爛,看著凌亂的交通、灰撲撲的市容,心底怎麼都湧生不出一種直接連接於「海港」這二字特有的浪漫情懷,看著海面上漂浮的垃圾渣滓,更遑論想像中該有的風帆泊港、沙鷗點點。把自己交給前來領人的長官,我心想:老天!要在這裡過兩年?

然後我便投身基隆,也讓基隆走近自己的生命歷史,在這裡,我可是要度過生命中最青春的其中二年。
不用說,基隆的多雨聞名全台,那種日日夜夜、恆常處在不盡雨勢飄飄點點、或滂沱而下的心情,非當事人絕不能體會。那濕重的心情,絕非一句「天無三日晴」就可傳神表達,比較適切的說法,應是「此雨綿綿無絕期」,我在擰不盡、曬不乾的衣物下,一日一日,配合初入伍的灰色情緒,簡直天作之合!雨多,自然養成了帶傘的習慣,早上出門時豔陽高照,照樣得帶傘—基隆的雨下得是全不符邏輯的!

這城市的單行道尤其多,兼之路窄、彎曲,非在本地待過一段時間,勢必難在基隆路上駕車來去自如。於我,鬧區附近也算是來來回回幾次心裡才開始有了大概。城市不大,尖峰時間車流很容易壅塞,天氣稍好不下雨,有名的基隆夜市肯定擠滿了觀光客。好長一段時間,每回有空,我總踅一段長長的路到夜市旁的何嘉仁書店看書、看雜誌,看著外頭觀光客人潮洶湧,同是外地人、卻已視夜市為家常的的我總有一種莫名的奇異感受。我想,是自那時起,我才開始融入基隆,成為她的一部份吧!

基隆也有不少古蹟,較著名的,泰半是幾個自十九世紀以降便已存在的古老砲台,二沙灣、白米甕、獅球嶺…,我最記得,站在那個素有海門天險之稱的二沙灣砲台旁俯瞰基隆港,看著大貨輪上滿載的貨櫃,及一旁忙碌的橫式貨櫃起落架,多少貨物由此進出,撐持起了多少的台灣經濟,再遙想起百多年前中法戰爭,一顆顆砲彈就是自彼處打向我現所在之砲台…,白雲蒼狗,總要教人一歎。再遠處,基隆嶼就在那兒,海平線與港口之間,沈靜地、樸實地座落於彼,歷史,於它只是地球科學上的意義而已。

海軍之便,讓我不只有機會從基隆看大海,更有機會自航行的軍艦上端詳基隆港,尤其自外港駛入,自富貴角一路向裡,迎接你的,不只是燈塔,你看到的,毋寧是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建築,若是在夜晚,那便是溫暖的萬家燈火了,在海上航行許久,乍看陸地、再見燈光,總讓你覺得有家真好!港內船隻密度極高,與他船錯身而過,慢慢滑行,弟兄開始撇纜,苦海無涯,這時你總是萌生好愛基隆這樣的想法。

自然,與一城市結緣,除了自然,還有人文。那些我走了不下數百回的街道,文化中心、夜市、二部一百一的遠東戲院、市立體育館的溫水游泳池、高峰百貨、李鵠餅店;那些因職務之便到訪過的地方,東西碼頭、單身退員群聚的祥和山莊、八一二醫院、市政府、碧砂漁港、和平島、彭佳嶼…,這些地方,無一處不在我記憶深處佔了一席之地,無一處不是構建我兩年黃金生活的寶貴積木。

我猶記得,初至單位不久朋友來訪,我帶領他們上中正公園俯瞰基隆,四面環視,不禁慨嘆起來:好個令人生厭的地方!殊不知,一年餘後,正式揮別基隆,驚覺自己對於基隆是「處處留情」,是的,她不美,但她可是我的知心老友。爾後再在新聞看到氣象預告,總不免要留意一下基隆的天氣,或是記者播報了哪些基隆的地方新聞,我總要傾耳聆聽,怕要因此就錯失了老友的消息。

就此,基隆成了生命中除了家鄉外的第四個城市,台中、台北、台南、基隆,最不起眼,但最風華絕代的小城。我把二年的時光給了基隆,她則返我以不盡的甜蜜回憶,以及,永遠的等候。

基隆啊!基隆!

(原文載青年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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